今天趕在展覽的最後一天,看了Phyllis Doyon的幾十件作品。展覽還沒開始時,我就注意到正在布置的會場有多件大幅的水彩畫,但今天已經沒看到頭幾天放在地上沒表框但朝外展示的那幾件了。所幸展場裡的畫還算齊全,尚未被移走,所以我有充份地時間看完她展出的水彩畫、壓克力畫和複合媒材畫。
她不是那種寫實逼真型的畫家,相反地,她的線條很隨意粗曠,仔細看局部有時會讓人覺得有點瑕疵。但她看似不經意的線條裡,似乎有那種渾然天成的味道,讓整個畫面布局看起來很協調。我相信她是那種手法嫻熟又快速的畫家,花在每幅畫上的時間不會特別長。我比較有意見的,是她偶爾在畫裡會寫幾個中文字,不知道她從哪學的,有幾個字不甚正確,所以我很想跟她說:「我可以寫這幾個字給妳看。」
離開前,和櫃台的老太太聊了一陣子。老太太說Phyllis Doyon已經教了35年的畫了,一年可以畫五百幅的畫,這展場裡的,是她近年的精華。我聽了不免吒舌,她要經營畫廊、要教學,一天還能完成超過一幅的畫?這精力和速度實在太讓人佩服了。而且她現在已經七十幾歲了。雖然她的經歷裡也有提到油畫,但看來為了能夠快速完成,她選擇的媒材是不用等太久的水彩和壓克力居多。如果是油畫,她的速度可能就要減成五分之一了,除非她同時畫至少十幅。
這時就想到這週一去換了老師的畫畫工作坊時,新老師說她女兒也是畫家,前陣子進行一項連續畫一百幅畫的嘗試。她說很難,因為有小孩,生活忙碌,但她女兒還是盡量每天都抽出時間來畫。她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才完成。這時就有人問她女兒用什麼媒材,老師說是透明水彩(Watercolor)和不透明水彩(Gouache)。那我們這些畫油畫的人就了然於心了,選擇不同媒材,對要花的時間來說,有很大的差別。水彩算是比較快速的媒材。
其實之前工作坊的老師也說過每天至少要畫個十五分鐘,累積幾百小時後就可以畫得很順手。可是我每次都因為沒找到合適的構圖、沒有合適的筆等種種理由拖著沒畫。最近聽John Middick和Lisa Clough在"Pefectionism"講到的那種拖延心態,感覺就是我日積月累、越來越嚴重的症頭。
是時候該鞭策自己振作點。每天累積點手感,總有一天,才能有信手拈來的靈感。
一、二月的時候,曾經猶豫要不要再上一次粉彩課。上完八堂課之後,慶幸我沒錯過這門課,因為本來要教的老師有事,所以色鉛筆課老師就接手,兩人的教法相去甚遠。然而,色鉛筆課老師因為對粉彩的粉塵過敏,聽說她的肺已經有點問題了,她現在會用的粉彩是比較不會造成那麼多粉塵的PanPastel,不是傳統的soft pastel,之後她說不會再教粉彩,除非是專門用PanPastel的粉彩課,所以她會介紹另一位粉彩畫家來開課。這門課也是色鉛筆課老師第一次進入成人學校執教,她暑假以後會固定開色鉛筆課,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這裡的學費比她在藝術中心開的課便宜些,在時間上也多一個選擇。
第一次上油畫老師開的粉彩課時,她教了很多不同的繪畫理論。她用我們交的材料費,買了一些不同組合的便宜粉彩、粉彩鉛筆和紙,幫我們兩兩分組,我們每週和同組的人交換材料帶回家練習。不過,跟我同組的人上過幾次就沒來了,她帶回家的粉彩鉛筆和某牌的粉彩紙,我就再也沒法用到。那門課最後一堂,老師帶了硬粉彩(hard pastel)和油彩(oil pastel)讓我們試,我們一致同意,還是粉彩(soft pastel)用起來最順手。那門課上到最後,好像就只剩下三、四人而已。
這次的粉彩課,跟之前完全不同,老師不講任何理論,每堂課她帶著我們畫一張主題不同的圖,有堂課還畫了兩張。老師每堂課都會讓我們用她帶去的粉彩,跟色鉛筆課一樣,用的是prismacolor的NuPastel。我剛開始看了有點驚訝,因為想到我們家也有一盒24色的Prismacolor NuPastel,是小孩以前去一個學費挺貴的美術教室時用的,但那牌不算是專家級粉彩,只是很軟很顯色。對初學者來說,倒是不錯的選擇,比其他便宜的粉彩好用。她也會借我們粉彩鉛筆去畫細部,她最推薦Hobby Lobby賣得一組Master's Touch 粉彩鉛筆,完全不用削,因為沒有木頭外部,所以不會有削太多就浪費的問題。後來我看到好幾個人都買了48色的那組。
最值得一提的,是老師提供的紙竟是很貴的UART Sanded Pastel Paper,這紙是畫粉彩的人的前三名的選擇,一張600或800級9X12吋的紙差不多要3美元。所以我們30元材料費主要是花在紙上。這個投資應該還算聰明,因為就算用不太好的粉彩,一樣可以輕易地在這種細緻的粉彩砂紙上畫出來,上好幾層顏色也沒問題。以前我用便宜的粉彩紙(一張不到0.5美元),又用便宜的粉彩時,畫半天都畫不出想要的效果,事倍功半,感覺很沮喪。但這砂紙從沒讓我這問題,於是後來我自己也買了兩組600和800級的砂紙,色鉛筆也可用。畫完之後,老師會給我們一張美術用的玻璃紙(Glassine),貼在粉彩畫的上頭,避免粉彩到處沾染。
在這八堂課裏,我們畫了蓮花、海邊的棕梠樹、野外的小徑、山坡上的破房子、海邊的加州罌粟花、獅子、天鵝、桌上的向日葵和海底世界等,充分體會粉彩的多樣性和便利性,以及老師如何用粉彩以簡馭繁。每次畫完,我們把各自的圖放在白板上一次排開,大家都是驚嘆連連,我們都是跟著老師一起畫的,但有些人就是可以有個人特色。我們一開始時,有九人。課程結束那天,有八個人,缺席的那人有朋友幫她帶材料回去。大家都很喜歡這堂課和老師,甚至好些人已經報名同個老師的下一門色鉛筆課了。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我們真的覺得還不夠,還想嘗試更多的題材。
這堂課之後是日本老師的素描課,他都會提早到教室準備。他要是看到我,就會來問我畫了什麼,他看了我不同的作品後,也說這看起來是很有意思的課。說不定他會買盒粉彩回家畫畫看,或者上下期的粉彩課。粉彩課老師也畫壓克力畫,當我聽到她去上另一個老師的油畫\壓克力畫課時,有點驚訝,後來就覺得很自然了。據作文老師之前的說法,成人學校的老師去修別的課,學費都有折扣,學校很鼓勵他們修其他人的課。我在這碰到的老師都是很有求知慾的,即使她們都是七十歲以上。不知道台灣有多少比例的老師也是會去上各種課的?
課程上完後,有幾位同學到處詢問其他人接下的課程計畫,頗有依依不捨之情。我旁邊的老太太同學倒是跟我還要一起上另一門油畫\壓克力畫課,就是粉彩老師也有上的那一門課。那是我在暑假前唯一的一門課,之後就要等到八月,才能計畫下半年的學習活動了。
有朋友一起學類似的東西,是好事,因為可以彼此交流。但是學習上碰到障礙時,被問到進度,那可是很令人沮喪的。週一的油畫課停課前,我正好碰到障礙,然後就卡在那裡不能動彈。有天另一個今年初也學油畫的亞裔朋友問我進度和有沒照片,我說沒有,才放棄一幅沒畫完的,另一幅才剛開始。她說她也很多沒畫完的,然後問我學得怎樣,畫的過程是怎樣。我說老師總是要我們選自己喜歡的照片來畫。她問然後呢,先用鉛筆構圖嗎?我說沒有,直接畫。她又問老師是否有一步一步示範,我說沒有,畫到有問題的時候可以問老師,但她是口述回答問題,其餘自己摸索。這並不容易,所以我已經卡在類似的地方好幾回了,畢竟我喜歡挑的圖片都是類似的。
她每問一個問題,我就覺得痛苦指數往上升一些。如果沒人問,又碰到沒上課,我就像碰到危險的鴕鳥,把頭埋進沙堆裏,不聽也不看,就可以當做甚麼都沒發生,逃避現實。可是一旦有人開始問我問題,我就無法不正視碰到的問題和狀況。
朋友雖然今年初才開始接觸油畫,但她已經畫壓克力好一陣子了,而且她本來在亞洲就是念藝術學院,人家是有專業背景的。她現在學畫的機構也比我學畫的地方專業多了,學費很高,她上兩個月一期的費用是我上至少六個月課的費用。再加上她沒小孩,可以投入興趣的時間比我多,進展顯然比我快多了。基本上,我沒辦法跟她比,也沒想跟她比。只是想起自己完全沒進展,不免感傷。學習不順遂,讓人精神困頓。
有天跟另一位比我年長,學畫多年且得過獎的朋友吃飯,她說我學畫地方的老師都不會示範的,但是有幾個好老師在學生畫完後會提供很好的意見。她說其實看Youtube學就可以了。但是Youtube上的影片多如海,要找到合適的,並非那麼容易。我希望自己的環境裏有可以提供我合適養份的課程,只是苦無機會。
沒想到最後機會是我誤打誤撞找到的。照例抽空去本地的藝廊看新的展覽時,發現那次是本地五位畫家的聯展,有畫油畫、水彩、壓克力、色鉛筆、粉彩和攝影的。我去的那次正好碰到三位在現場,而且有位還是我之前的色鉛筆、現在的粉彩老師。他們那天都沒埋頭做畫,所以我有機會跟他們每位都聊上幾句。多虧去年一年上了兩期英文課,每週至少聽一兩個跟藝術有關的播客節目,我現在有比較多的語彙可以跟他們聊這方面的話題。
跟一位女性油畫家聊天前,我很驚訝地發現她有幾幅畫是我之前在展覽裏看過,而且注意過的。她處理人物和陰影的方式,讓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一會。顯然我對藝術史不熟,如果我從那聯想到Camille Pissarro的自畫像的畫,我就可以猜到她傾向的畫法和派別。畫家跟我說那些鉛筆素描是她在畫油畫前的練習。然後我們就逐一看過她所有的作品,聊了好一會。後來她跟我提到她在週五、週六兩天有工作坊,我聽了很有興趣,不過還是要先看一下行程才行。之後就很扼腕地發現我那個週六因為小孩要去洛杉磯比賽,雖然勝算不大,我還是要跟去。週五我不用當義工,所以可以去參加,只是不能全程參與,我只能去四小時。後來我帶著先前卡住沒法畫的那幅畫去問畫家能否幫忙,以及我是否只部份參與她的工作坊,她都同意,最好跟她談好了按比例切分的價錢,是我可以負擔的價格(不過後來還是被寧可培養小孩的某人抱怨),就欣然期待實際的參與。
當天參與工作坊的五位,是四女一男,只有我是少數族裔。老師沒讓我們立刻畫油畫,而是去看她怎樣開始的。她選好題材後,先在素描本上畫數個小長方形,在長方形裏畫幾個簡單的構圖,挑選一個,然後用稀釋過的顏料在畫布上打草稿,邊打草稿邊打量,如果不滿意就抹去重來。我想想,其實我不是沒學過這步驟,以前上粉彩課時,老師也會在我們開始畫之前先發小紙片給我們畫一個小構圖,只是我沒想到要把這步驟用在其他方面。
她跟我講最多的,應該是構圖了。她強調我們拿來用的圖片只是一個參考,圖片裏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改。她曾好奇為何一個名畫家總能找到最完美的地方去畫,後來想到,他不是找到完美的地方,而是他選擇他想要的物體,然後放在他規劃好的空間裏。我恍然大悟:「所以畫家也可以說是風景規劃師?」她說是。
知道這些是一回事,但怎樣的構圖才是好的構圖?我沒把握。畫了幾個構圖,拿出之前沒畫完的畫布出來看了看,問老師該怎麼辦?老師看了半天不說話。我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全新的畫布,跟她說我也可以重新開始。所以最後她挑了一個構圖,要我重新開始畫一幅。
也許是氣氛的關係,在那裏的四小時裏,我的進度感覺比平常要快。我遇到障礙時,老師會來幫我修改。當她第一次拿著畫筆在我的畫布上修改時,我的內心充滿驚濤駭浪。這在台灣不算什麼,只是小菜一碟。但是,很多美國老師不幫學生改圖,連作文也是。我的兩個小孩從小上過好幾個地方的美術課,老師都不會修改他們的作品。我這幾年上課時,老師也一樣,有兩位甚至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他們絕對不會動我們的作品,因為他們認為如果有人修改他們的作品,那個作品就不全然是他們的,而且他們不知道作品是怎樣變動的,他們因此也不願意動學生的作品。然而,我可能在這方面還是保有亞洲思維,並不完全接受這種說法。因為如果老師只是在旁邊講,而我是一個視覺學習型的學生,對這種視覺作品,實在很難搞懂老師講的是什麼。而且在我程度完全不夠的時候,作品有百分之百的自己,卻沒達到一定程度,找不到進步的方向,那麼,我寧可看老師能把我的作品修改成什麼樣子。相較於作文可以留草稿,畫作可以用現代科技,在被修改前拍個照,之後再比對被修改過的,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什麼部分被改掉了。
因為四小時實在短了點,沒法完成一幅油畫,而我第二天不能去,老師便說我在畫展結束前,可以找時間過去,收費標準不變。於是,我在畫展結束前三天又去畫了四小時,這次老師只有我一個學生,是一對一的課,這真是好難得的經驗。當天展場內就只有我和老師,以及其他兩位畫家,中間偶有人來看展或找其他畫家聊天,不過不妨礙我專注在我自己的畫上。
這天老師發現一件事,我用的很多都是Winton學生級油畫顏料,因為我的白色超硬超難塗,其他很多顏色在下面一層沒全乾時,很難上色。她擠了一坨她的Winsor & Newton專家級油畫延料到我的調色盤讓我用,感覺很軟很好上色,跟學生級的簡直就是天壤之別。這件事有如晴天霹靂,因為從我開始學畫,每個老師都說要用專家級的,不能用學生級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我買的都是專家級的,沒想到油畫顏料裏卻有一堆二等兵。我像閱兵一樣清點我的Winton學生級油畫顏料,居然有二十多條!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這下我欲哭無淚了,這麼難用的東西,要用到哪年?要畫多少畫才能消耗完?就算送人也會心痛,因為已經投資了。(哭哭)
我畫一畫之後,老師會跟我說:「我們往後走一下。」然後她瞇著眼看我的畫,告訴我哪裡可以改,如果我沒改到她說的東西或程度,她就會拿我的畫筆幫我改。當畫接近完成時,我看著我的畫恍然大悟:「喔,我想這是印象派!」她很高興地說對。我跟她說,我最近在臉書看一個印象派女畫家的作品,她常只畫很簡單的東西,例如一張沙發。雖然沒有明顯的線條,但她用看似很粗略的筆觸,就能讓人知道她畫的是什麼。因為她的光影處理很明確,色彩運用得宜,雖然只是簡單的東西,我可以看很久,我想那就是畫的價值所在。如果用攝影拍同樣的東西,我可能頂多看個幾十秒。她要我拿手機出來給她看,然後她放那那畫家的作品,讓我看在一面牆裏,她用了多少顏色。老師也拿出她的手機,看我看其他畫家的作品,同樣用很豐富的色彩表現一面牆。我覺得我多懂一點點:「這些都是畫家的詮釋。」我想我需要發展那方面的能力,不只能在同一個東西的單一色彩看到更豐富細緻的第二層顏色,還能夠把它畫出來。
老師讓其他兩位畫家來看我的畫,還把我最早的那幅沒畫完的拿出來放在一起,讓大家看兩者的差異。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兩者真的差很多。畫作有點奇幻風的那位油畫家點出我的山看起來太一致,所以我們又改了一下。老師跟他說,我學得很快,很能吸收她教我的東西,是個好學生。我心想,這些好像是亞洲學生的特質?她提到以前開工作坊時,碰過有人一直唱反調、質疑等,讓她奇怪對方既然那麼有主見,為何要花兩百多美元來參加工作坊?所以她後來跟我說,希望我還能去上她的課。因為她住得有點遠,所以我說如果她來這一帶教課,請告訴我,我可以去上。
聽說他們每年三月都會固定在此地瓣展和工作坊。我依稀記起我有年曾看過畫家進駐展場的畫展,因為怕干擾到畫家,所以我腳步放得很輕地慢慢走過每一幅畫。我要離開前,其中一位女畫家突然開口且頗感欣慰地說:「有人仔細地看了每一幅作品。」因為我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的畫,都一一翻開來看。原來她注意到了。我回想起這事,不免想問,難道那次是她們幾人的展嗎?我想了半天也無法確認。算了,反正我現在知道她們辦工作坊的時間,以後會常來查看。
後來回家查了一下我在臉書注意的那位女畫家,她也有工作坊,不過兩天都要六百多美金以上,對我來說太貴了,不可能參加。我也看過有三天上千美金的工作坊,不知道哪些人會去參加。感覺還是本地的工作坊比較可以接受。不過就連那麼公道的價格,我還是被某人抱怨了,唉。學畫之路迢迢。
這次最大的收穫,莫過於比較清楚自己想要畫哪種畫。後來我從圖書館借了一堆印象派畫家的書來看,又上網看了西班牙印象派、加州印象派等畫家的畫。相較於細緻的寫實派,我想印象派是我現在有興趣努力的方向。不管是美學、能力,或甚至是視力等條件來看,我想我不用再苦思太多,我感覺在長長的隧道裏找到一點光,我可以不用再胡亂摸索了。
週一的畫畫課,之前因為了教室整修地板,停課三週。今天走進大門,踩在新換上的木頭地板上,感覺煥然一新,不禁有對自己的新期許。不料,一進教室,70年前從上海移民到巴西,再移民到美國的J招手要我過去,然後要我看白板。
老師在白板上寫著,她要搬到一個離優勝美地不遠,可以俯看十英畝丘陵和橡樹的大房子兼工作室去,這期是她在這任教的最後一期。J在一旁細細跟我解釋進一步的原因,聽完想到我前年決定跟隨很久的老師居然就這樣要離開了,眼淚都冒出來了。
J說她是為老師來這堂課的,下一期她就不想來了。畢竟人有年紀,就習慣既有的人事物。她要我去上週二那個老師的課,她說週二的老師教得比較好。我知道那個老師,之前一位油畫課老師生病時,她來代過課,所以我知道她的風格,也看過她的畫,我挺喜歡她的。問題是,她的課都是下午三點以後,我沒法在小孩放學以後丟開他們去上課。而且她已經七十多歲了,如果十年後,當我步入空巢期時,她還會繼續教嗎?想到這,我不免感覺時間的壓力。好老師會變老、會退休,但我現在的時間卻是這麼有限,我感覺自己對這狀況真是無能為力,只能在有限的時間空間裡做我最好的安排。之後忍不住私下問了其他幾個人,她們會不會繼續上這堂課,她們不是說至少會上一期看看,就是會繼續上,讓我安心許多。
我進教室時看到老師在教室角落吃飯,旁邊有位女士,她看我一會,但我不認識她。J說她就是即將在下一期接替這堂課的新老師,J要我去跟老師講幾句話,然後認識一下新老師。我過去跟老師講兩句,我的眼淚又冒出來了。雖然我空了幾乎一年都沒來上課,但我一有合適的時間,都會上她的課。我很喜歡這位老奶奶老師永遠挑戰新事物的勇氣和能力,我想我應該不會有把她問倒的時刻,在我的心底,她就是我的導師。但她怎麼這麼突然就要離開了呢?老師站起來給我一個擁抱,放開我之後,她抹抹她的眼角,似乎也流淚了。
我問她,我們之後能否從網路上知道她的動態,例如她的網站、臉書或IG之類的?她說可以,她之前沒做過,不過可以考慮。我聽了就覺得比較安心了,感覺靠了科技還能跟老師聯繫。
當新老師問我現在在畫什麼時,我說油畫,也上粉彩課,然後跟老師說,現在的粉彩課是每堂課跟著老師畫一幅畫,跟老師之前教的不同,讓我有不同的切入點去學習怎樣畫粉彩,此外我上週還跟粉彩課老師上一堂色鉛筆課。老師說,這就是她鼓勵我們做的,就算上過同樣的課,也應該多嘗試其他老師開的課,因為每個老師擅長的東西不同。
新老師後來看了我上週差不多完成的那幅畫,我問她我需要改什麼?她說差不多了,就是山的倒影加深和加一些雲的倒影,她要我把畫倒過來看,檢視倒影和原景的差異。她還要我用iphone把原圖和畫各拍一張黑白照,檢視明暗是否正確。我看了就恍然大悟,這下我不用急著買紅色的透明塑膠片了,用iphone就行了。
後來我畫了幾個小構圖,拿不準要用哪個,便拿著相片和構圖問老師的意見。最後在她的講解之下,決定採用不加人的構圖,然後左下角的岩石往上勾,以把視線往上帶。
當我忙著處理我的畫時,同時也聽著老師跟其他人講她的事,因為陸續有人進來,老師的新動態仍讓一些人震驚和好奇。乍看老師在白板上的留言,也許會以為她要去別的地方任教或從事新的案子,其實是她找到感情的歸宿,對象是她第二任前夫。J先前跟我說,老師年輕時有很大的志向,想要到處去闖闖,所以兩人離婚了,老師一個人去了許多國家(包括台灣和中國大陸)、學了許多東西。
有位保養甚佳的阿姨說,她丈夫死後,她也曾想過跟人約會、找個伴,但真的不容易。言下之意,對老師的感情發展感到羨慕和祝福。誰能說不是呢?如果我沒記錯,老師今年至少是八十五歲。她的第二任前夫在最近一任妻子經歷痛苦的癌症過世後,獨自過了三年,在他們共同小孩的牽線下,兩人重新聯絡,並且感情加溫,所以老師決定去當他的室友(housemate)。這種年紀要重新找伴,能找到一個知根知底、相知相惜的人並不容易。如果他們年輕時,因為人生志向不同而不能在一起,到了這個年紀,彼此的方向不會有那麼大的差異了。再加上曾為夫妻,還有共同的小孩,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和熟悉度,在黃昏之年為了兒女重新攜手、重圓家庭,同時也彼此照應,我想不到更好的結果了。就如J所說的,這是好事,雖然捨不得,但我們都會祝福老師。
我聽到老師說,她不知道下一次人生的轉折是什麼時候,現在既然有機會,她就先接受。我一直覺得老師是個具有開創性人格的人,從她面對人生的態度就可以窺見一斑。回頭想想,我也得因應這個變化,有所調適才行。她要準備搬家了,所以把一些跟畫畫有關的東西放在空桌上讓我們自由認領。我拿了一大疊老師之前開基礎畫畫課留下的講義回家,準備有空時好好研讀,才能趁她還在這裡的時候,跟她討教。
離開教室前,我還做了一個決定。等我老的時候,我不想去住老人院,不然,聽到熟悉的人離開的消息,我一定會很難過。年老的心經不起一再的難過。
前幾天突然收到日本老師的電子郵件,讓我有點意外,因為課程已經結束了,他之前常會在下一堂課前用電子郵件幫我們稍微回顧上一堂的內容。他說他回覆有些人問他往後能如何練習的問題。他畫了幾個圖給我們未來的方向,其中一個圖是匹馬,旁邊寫著「寫生(life drawing)」,提醒我們最後一堂課的經驗。
大年初二當天的最後一堂課,我們在學校停車場的一角,站在寒風中對著學校旁邊一戶人家馬廄旁的小馬寫生。
記得從到這個學校的第一天,我就很意外,停車場旁邊居然有個馬廄!我開車經過那個轉角時,通常會看到兩匹大馬在馬廄旁揮著馬尾吃牠們的牧草。後來發現,附近似乎還有一戶人家也有馬,去年有天閱讀老師帶我們去校外教學,開車回學校經過那戶人家時,老師說想告訴他們:現在不適合養馬了,因為這裡已經不再是那個人煙稀少、馬可以走上馬路的環境。她說她小時候也有馬,有回提到某個地方時,她就提到她十二歲時會騎馬去那裡看看。聽來根本就是我們難以想像的時代和環境。
話說回來,馬多難畫呀。記得我曾在podcast裡聽一個在法國的台灣女畫家說,她最喜歡畫馬,因為馬的肌理和線條很吸引她,充滿挑戰性,而且馬是個動物,如果不是看著照片畫,而是對著一匹馬寫生的話,那是個非常挑戰性的題材。這是日本老師把這個壓軸的題材放在第八堂課的原因。
當初要報名這堂課時,橋樑課程還沒結束,想到第一學期最後趕研究論文趕到人仰馬翻、睡眠不足的狀況,很猶豫要不要在我的兩堂課中間加上這門進階畫圖課。後來還是報名了,還好我之後很快就把期末報告要用的投影片做好,一週上三堂課,才沒有弄到死生不如的狀況。
跟入門課不同,進階課有個跳躍性的難度。第一堂課的題材是插了一支松樹枝和幾朵白玫瑰的花瓶和石膏球,桌上還鋪了一塊故意弄出很多皺摺的布。松樹枝上的松針實在太難畫了,我只能跟老師求救。他看了我初步畫的,在他的小本子上撕下一張小紙畫給我看,他說畫到有個樣子就可以了。雖然最後畫完了,但是沒有很滿意。
往後第二堂課則是酒瓶、石榴和碟子裡柿子;第三堂課是老師從報上找的女性側臉;第四堂課是烏克麗麗和樂譜,桌上鋪了兩塊不同顏色、充滿皺摺的布;第五堂課是用一點透視法畫教室;第六堂課是畫酒瓶、石膏球和有皺褶的布;第七堂課是畫肖像;最後一堂課就是馬的寫生。
每堂課的最後二十分鐘,老師都會要大家把畫放到白板上互相觀摩。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畫太慢了,後來幾堂課就加快速度畫。到第三堂課時,我發現有些人用很多不同鉛筆,因為日本老師的入門課只要我們用一支HB鉛筆就好,所以我就問他是否這門課不限制鉛筆的數量?他說是,那我也就帶了整套的鉛筆組去,這樣才能畫出很明顯的深淺。
這門課大概上到一半,我就覺得有點意興闌珊,因為覺得進步不大,老師給我們的個別指點沒有很多,因為每次大概有八到十人,有人會問老師問很久。我覺得我就是去畫個圖,畫完就回家,其實也可以在家畫,不必特別跑這一趟。本來一月時我還頭痛想上的另一門課跟下一期的進階畫圖課有日期衝突,不知道該選哪個,後來我就直接選另一門課,接下來不準備上日本老師的課了。
有天把車子送去換機油時,跟一個女兒以前也打網球的台灣家長聊小孩學網球的事。他說團體課沒什麼用,真正要進步,還是要靠一對一的個別課。或許畫畫課也是這麼一回事,雖然一群人的畫放在一起,可以看的出來哪些人能力比較好,但是個人要進步,還是需要更多、更仔細的個別指導。
後來跟韓國同學聊到這話題,她就說之前去上粉彩課,老師沒有個別指導,最後也會讓大家把話放在一起評比,但就是不覺得有學到什麼。現在她和新加坡同學在一個學費很貴的美術機構學畫,老師就很嚴格,讓她覺得收穫很大。或許我也該試試看去那裏上課。
不過,或許我真的應該試著給自己多一點練習時間。畫馬那天,其實還滿有意思的。那次我沒看到兩匹大馬,只有一匹小馬。小馬大部份時間低頭吃草,但有時會抬頭,也會移動一下身體,再加上光線的緣故,非常難畫。此外,背景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畫著畫著,一隻母雞慢慢地從畫面右邊經過馬身後,踱步到畫面左邊去。緊接著一隻雞像是被嚇到似的,從右邊的馬廄或農舍半飛半跳地往畫面左邊前去。最後出來的是隻昂頭挺胸的公雞,像是巡邏領地一樣,很威風地出場。雞都消失之後,過了一陣,從畫面左邊出來了一隻身上有斑點的白山羊。我因此頗感意外,這家人養的動物真多!不禁想起小孩小時候,曾陪他們念過許多跟農場有關的童書,那時就很意外,難道美國人的生活跟農場這麼接近嗎?而這天,我才發現,就連在二十一世紀,仍有美國人的生活跟農場動物這麼接近。如果我有機會在農場生活一段時間,每天對著這些動物畫個幾小時,說不定也可以增進我畫動物的能力。
當然啦,這跟我想在每天在海邊畫海一樣,屬於空想。在家裡畫畫花瓶沙發碗筷,或許才是實際方案。
今年為了上橋樑課程,畫畫課上得不多。肖像畫和油畫\壓克力畫結束後,就只上了七堂色鉛筆畫課。話說前年開始在藝術中心修課後,我就注意到那裏的色鉛筆畫課特別熱門,每次一開放報名都立刻有十來人報名,比我上過的其他課受歡迎。但當時那門課的時間跟我的時間不搭,一直沒法上。
後來把其他的課差不多上完一輪後,我突然很想嘗試色鉛筆畫。雖然以前覺得色鉛筆就跟蠟筆一樣,是給小孩用的。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因為偶然間在本地藝廊看到開那門課的畫家的作品,非常驚艷,原來色鉛筆也能達到那種專業的效果。另外也看了其他畫家的色鉛筆作品,都是寫實風,非常逼真,跟我印象中的色鉛筆畫不同。
後來稍微研究,才發現色鉛筆比其他媒材複雜,因為它的牌子太多了,還有不同的材質,光是專業級,就有非常非常多的選擇,因此有好幾個網站專門評比色鉛筆。
美國人最熟悉的專家級色鉛筆,莫屬於Prismacolor了。中文世界把它譯做「霹靂馬」,每次聽到這三字都忍不住想笑,簡直神翻譯,一改英文名稱給我的感覺。此牌現在的價格比以前低很多,跟其他專家級色鉛筆一比,便宜的像學生級的。後來聽一起上課的大姐說,Prismacolor Premier系列在她大學時的品質比現在好很多,當時也貴多了。那位大姐目測六十多歲,所以她說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美國畢竟是個大市場,全世界有名的色鉛筆,這裡都買得到。重點是,想要通通試一遍,要有足夠的資金($$)才行。不然,就要有好的老師。
我被網路上的資訊弄得眼花撩亂,所以決定去上課。曾經在臉書上看到一位台灣來的插畫家要開線上課程。我考慮了一陣子,最後放棄,因為我想畫的不是插畫。
後來被橋樑課程弄得很忙,雖然我還是很想上週一的油畫\壓克力畫課,但上課地點太遠了,洗油畫筆等工具又太耗時。前幾個月我因此有幾次晚到學校接小孩,於是接過兩位認識媽媽的電話,因為她們看到我家兩個小子站在門口等我等很久,以為我忘記接小孩了。藝術中心相對近多了,收色鉛筆等工具也簡單多了,所以我最後就放棄上油畫\壓克力畫,改上一期的色鉛筆畫。
色鉛筆畫老師其實本來也是畫油畫的,她六年前才開始學色鉛筆。她畢竟是有深厚底子的人,轉換媒材對她不是問題。上這堂課要自備48色的Prismacolor Premier色鉛筆,另外交10元的材料費。這老師是個大方的人,我們每堂課都會拿到彩色列印的講義、參考圖和特殊的畫紙。尤其是那些畫紙,並不便宜,我都有點懷疑10塊錢是否能補貼她所有的材料費。相比之下,開粉彩和油畫課的瑞士裔老師收35元材料費,然後給我們10元就能買到的爛畫材,真的很坑人,所以我再也不上。沒人是傻子,上過一次當就知道,難怪她的課後來都沒人要上,最近一期的課又被取消了。
因為上課時間有限,所以我們都是用轉印紙描圖,然後上色。要用的顏色,老師都會在講義上標好。有時她提的顏色不在48色那盒裡,她就借我們她的。她也賣單支色鉛筆,一支一塊多。她大部分的學生都是重複上這門課的,所以其他人跟她很熟,經常會在課堂聊她們最近又發現什麼新的畫具之類的。我旁邊的安雅看起來像是東南亞來的,十幾個人裡就只有我們兩個是少數族裔。她上過三次這門課,有一個本子專門放過去畫好的作品。我覺得滿有意思的,每次都不一樣,每期都不重複,這老師頗能推陳出新。
雖說步驟都是老師講好的,但我們畫好之後逛一圈,每個人畫的頗為不同。有些人畫得就特別有味道。真是功力大不同啊!
有次我的作品被老師稱讚,回家之後趕緊拿給小孩看。我明明畫的是岩壁中的花草,小J看了居然問我:「是麵包嗎?」還好小P答對了,不然我要崩潰了。在韓國的大學同學安慰我:「小孩在長,所以看什麼都以為是吃的。」好吧,希望如此。
這門課有六堂,上完之後,老師在畫廊又開了兩週的課,我上了其中一堂,畫了剝皮的橘子。畫完之後看到旁邊有位油畫家的工作臺,因此看了他的畫作,感覺有點超現實、奇幻風,但他的風格挺獨特,很有辨識力。有位大姐過來告訴我,這位畫家也有開課,兩天的課要價400元,而且要自備工具,他會教大家畫一幅跟他一樣的畫。我聽了就吒舌,這畫家身價這麼高?他開的課好貴!還好我對他的畫風沒有特別感覺,不然會很揪心。
之後因為要寫研究論文,暫時沒繼續上畫畫課了。之後要不要繼續上這門課,其實我很猶豫。因為比起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上油畫\壓克力畫,而且我感覺色鉛筆畫課沒有完全滿足我。那位畫家之前開過進階色鉛筆畫課,但只開過一期的樣子,目前的型態比較像給初學者上的。我不想一直停留在初學的階段,只是單純的照指示塗色就太乏味了。也許先看書自學一段時間再決定好了。
連續兩週週二下課時,都碰到日本老師。因為他的課改到週二上了,差不多時間下課。每次看到我,他都要跟我聊個兩句。上週二下雨,隔了種著花草的中庭,他又問我上什麼課?我以為我前一次碰到時跟他說過了呀,年紀大好像記性不好,就跟他又聊了一下。他喜歡跟我聊天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是唯一在他問「妳的家人對妳的畫有什麼看法」時,跟他說「他們說我畫的像外星人」的學生,讓他忍不住笑出來。其他學生都是老太太老先生,他們應該沒有這麼毒舌又愛打擊人的家人吧。
在他五堂課(原本六堂,但第一堂我沒上)的肖像畫課裡,我只畫了兩張畫,兩個小孩各一張。先畫的是小J,範本是2016年我在Carmel-by-the-Sea一間旅館裡幫他拍的照片。畫好輪廓時,看著那微微往上斜的眼睛,突然想到我前一天看到一個自稱接觸過外星人的美國人畫的外星人畫,那些外星人的眼睛也是這樣斜斜的。我頓時就有種疑惑:難道我們看到的外星人的卡通漫畫等畫作,其實本來是畫人類畫失敗的作品?因為只要把部分線條誇張點、比例畫錯,感覺就像外星人了。
晚上拿給某人看,果然就被他無情地抨擊,說像外星人,一點都不像什麼的等等。小孩聽到後,也都說不像。讓我很難過地想到一個女藝術家。
小J念二年級時,有回我去美術課訓練,聽到老師講那個月她們要當模本的藝術家的故事。老師說,那個女藝術家拋夫棄子去追求她的藝術生涯,這個部分她不敢跟學生講。我於是對那個藝術家很好奇,後來去圖書館借了有關她的書。根據書上所述,她的前夫家跟她原生家庭環境有別,她婚後一直很難適應,而她前夫是個很大男人的男性,並不關照她的狀況和志向。她偶然發現自己對藝術的興趣,但是夫家一點都不支持。後來她們分居還是離婚後,小孩偶爾去看她,就會講起她前婆婆對她的批評,自然是很傷人的。
讀了她的故事後,我覺得那個美術老師講得有偏差。因為在那種自以為很高尚的家庭裡鱉屈,如果她沒有藝術做為心靈依靠,早就得嚴重的憂鬱症了吧。是我恐怕也會選擇同樣的路,當自己都顧不了的時候,怎有辦法顧到別人?更何況,她的前夫在她無法適應新家庭時,根本就沒對她伸出援手,兩人離婚也是難免的。有家庭的女性要追求自己的內在平靜和專業生活,真是不容易。有家庭的男人如果只顧工作,沒顧好妻兒,不會有人說閒話。但女性就不是如此了。
我在悲憤的心情中,把那幅畫修了修,就去上課了。因為也就六、七個人上課,老師輪流一個一個指導。輪到我時,老師就問我有沒給家人看過,我回答之後,他笑得扶了一下桌子,然後說親近的人講話比較直接。我拿出Steve McCurry那本以阿富汗少女為封面的肖像照片集,跟他說某人要我拿不認識的人來練習。老師就很努力地說服我,肖像畫是屬於私人的,當然應該畫家人。他在去年底聖誕節前也跟我們說,可以畫肖像畫送人,即使畫得不像也無妨,那是一份心意。但我有點懷疑,畫得不像時,收的人會高興收下嗎?
之後他就跟我說怎麼修那幅畫,目標就是讓某人覺得像小J。於是好幾次下課前,老師都這樣跟我說:「現在妳先生應該會覺得像了。」然後下一次上課,就來問我:家人看了嗎?他們怎麼說?我能感受到日本老師很努力幫我的忙。最後畫好時,我拿給某人看,他說有像。小P也說像哥哥。就是小J覺得不像他。
我相信人眼難免有誤差。直接用肉眼看畫,跟透過鏡頭看畫,結果好像不同。後來我用iphone拍了那幅畫,從照片來看,我有幾個地方的比例畫錯。但是老師不願意我再大幅修改,他覺得那樣已經很好了,應該繼續畫下一幅。
於是我拿出小P一歲多的照片。老師看了看,問我那是我原本畫的小孩嗎?我說不是,前一個是哥哥,另一張是弟弟。很多人都說我們家小孩彼此很像,我以為畫畫老師比較能看出差異,沒想到他也分不出來。
小P那幅畫畫得比較快。畫好之後,我拍照傳給某人看,某人說像小P。這次我懷疑他是之前因為被我抗議說評論太毒之後改成敷衍我,但他堅稱他真覺得像。好吧。給小J看,他一看就說那是弟弟。這回換小P說不像他了。要讓本人覺得畫的像,真不容易啊!我覺得最困難的地方,莫過於眼睛了。等有空的時候,應該專挑眼睛來畫。
這堂課結束前,我跟老師說我沒法上下一期的課。他說沒關係,我可以把畫拍照用電子郵件傳給他看,他可以評論。不過這一個多月來,我都忙著上ESL,還不知道合時才有空畫肖像畫了。
上週不是野火,就是我們家的人陸續生病,感覺就是個陰沉沉的一週。唯一的好事,大概是被通知可以去註冊日本老師的人像畫畫課,我終於後補上了!
去年我就注意到日本老師的素描課,不過因為他都開在下午,而我只能上早上的課,於是一直沒機會。直到今年秋天,他居然把課移到上午,我因此有機會上了一期。
很多素描是允許用不同軟硬的鉛筆。然而,這個日本老師的特色是,他只用一支HB鉛筆,就可以畫一幅肖像。第一堂課他給我們看的是他在三十多年前幫他兒子畫的一幅肖像,維妙維肖。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用HB鉛筆創造有深淺層次的素描。
一開始的課,非常的簡單。因為十多個人裡,除了我和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會畫畫外,其他都是初學者。第一堂課,我們畫的是很基本的立方體。別人還在努力地畫時,我就畫好了,老師看到就安排我換不同的角度繼續練習。他私下問我學過嗎?我說小時候學過一陣子。
他在課堂上說,畫畫是考驗記憶的能力。這讓我想到,去年第一個畫畫老師說,畫畫是考驗看的能力。很多人沒辦法畫畫,是因為他們不夠認真的看東西。比較兩者,我比較贊成這個日本老師的看法。因為我自認有仔細看東西,但不一定畫得出來。而我在二十多年沒畫畫之後,重新拿起筆,還能畫得出基本的樣子,應該是小時候記性還不差。有些東西雖然很久不用,一但要用,還是使得上來。
日本老師本人是這方面的高手。他不用看就能很快畫出一個人。他說,畫了超過上百遍之後,這些基本的線條都會記得很熟,就很容易畫出來。
上百遍呀?我在心裡忖度,不知道我要畫到何時,才能有那種熟練度。另一個我很喜歡的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說,當你畫超過一千幅畫以後,那才叫真的畫畫。而我斷斷續續畫了兩年,連1000幅的5%都還差得遠,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達到這個數字。
另外,畫畫也是考驗眼手協調的能力。有時看著一個東西,怎樣就是沒法畫成那個樣子。在這八堂課裡,我們有次在教室外畫畫。那次我就苦惱於要怎樣才能簡單表現出複雜的景色,因為時間有限,最後只能草草了之。雖然有老先生老太太覺得我畫得還不錯,但我自己清楚,還差得遠。
這堂課的內容非常跳躍。一開始我們畫的是很基本的造型:立方體、圓柱體等。然後是靜物,包括酒瓶、咖啡杯和蘋果。之後是戶外寫生。然後老師帶我們回到課堂,講物體的空間關係、人臉和人像。我們先畫了一個頭部的石膏塑像,然後各自用圖片畫人像畫了兩堂課。因為課程難度加深得頗快,後來人就越來越少,最後一堂課就剩五人了。
雖然後來人很少,課堂氣氛一直都很好。我依舊是跟老先生老太太湊在一起上課,她們對我都鼓勵讚賞有加。課堂結束前,每個人把自己的畫放在一起,大家彼此切磋討論,看看如何吸取別人的優點,以精進自己的畫畫能力。美國人是很善良友好的。如果時光能重來,我會選擇來美國念研究所。
做為唯一亞裔,同時也是比較有程度的學生,日本老師對我算挺照顧的,下課後都會跟我聊幾句。我因此知道他是夏威夷來的日裔第三代。倒數第二堂課時,一位老先生提到,日本老師開的進階人像課已經報滿了。我向來都是拖到很接近開課才報名,所以根本還沒報。我立刻問老師,能不能請他幫忙跟辦公室的主管人員說可以收我?因為我之前曾碰到這情況,我打電話去辦公室說我真的很想上,她們幫我問老師,於是老師願意加收我。日本老師聽了,就跟我去辦公室走一趟。沒想到這次我吃到釘子。因為主管的安說,為了保證教學品質,不能多收人。我可以先填後補,如果有人放棄,我就可以遞補。問題是,我記得簡章上有說,除非是課程不開,否則他們不會退費。這樣一來,不想上的人根本不會去辦公室告訴她們。我問老師怎麼辦,他說他會寫信去問不來的人是否不上了。好吧,那我只好祈禱有人不去了。
上週因為野火,整個學區停課,所以那裡也停課,緊接著週五我就被通知可以報名了,因此我只錯過一堂課。這週三去上課,教室裡也就五六位有點年紀的女性,有一半的人都沒來。據老師說,有位缺席的學員有房子在野火重災區,幸運的是,他的房子是那個山頭上唯一沒被燒到的,其餘鄰居都被燒光。可以想見,在不知道狀況的時候,他的心情一定是十分沉重的。
這次繼續畫小P大概半歲時的一張相片。之前我在前一期最後兩堂課時,就把臉差不多畫好了,但是他的夾克太難畫,造成我進度整個卡住,畫不下去。本來老師在還不知道我是否能回去上課前,要我畫好之後拍照email寄給他看。結果我完全沒辦法動。這次帶去課堂請教,於是排除障礙,大致完成了衣服的部分。老師並不希望我花太多時間在衣服上,因為肖像才是整幅畫的重點。
上次老先生說,他畫了一個孫子的肖像,但那個孫子是雙胞胎。另一個孫子便跑去說他都沒被畫到,老先生於是說他要趕進度。老師聽了便笑說老先生有麻煩了。我懂這回事,小孩都是很講究公平的。於是我還不敢讓小孩知道我畫了這幅畫,不然小J就要抗議,說我比較喜歡弟弟了。而且前幾個月小P要走我畫的一幅泰迪熊,小J至今還等著跟我要一幅他喜歡的畫,只是我最近畫的都不合他的意。所以下一幅畫,我準備用小J最近在學校拍的相片,來幫他畫一幅肖像。
前不久,我拿著小P的肖像問某人:「你覺得這是誰?」他看了一會,不太確定地問:「是我嗎?」我大叫:「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嗎?這是小P!」然後把照片拿出來給他看。他依舊堅持不像,像不知道哪家的小屁孩。這話聽了真令人不開心。我事後只跟老師轉述某人說不像的部分。所以他說會幫我改到可以讓某人覺得比較像我們家的小孩。肖像畫要畫到像,真是不容易啊!
年初的時候,為了星期一到底該報名哪堂課,而猶豫不決。因為今年成人學校新開一堂「油畫入門」,我過去都沒有機會學油畫,所以上不了進階課或油畫工作坊,這堂入門課聽來很適合我。但是,我要學那麼多東西嗎?我已經學了水彩、粉彩和一點點的壓克力,是不是就用這三種素材繼續深入就好?而且再學油畫,又要買一堆畫材,而油畫工具又特別多,會是不小的開支。
更重要的,是前不久聽老師說,很多油畫家都短命,因為油畫顏料有毒。我聽了當場有種被驚嘆號打到的感覺。我們家有小孩,我要是用這麼毒的東西,豈不是殘害國家的幼苗?如果我是退休的獨居老人就罷了,我只是毒害自己,畫油畫如果算慢性自殺也罷,反正年紀也差不多了,但我不是,我還不老啊。
想了又想,反覆思索,最後還是去報了油畫課,心中打定主意要用水性油畫顏料。之前成人學校曾開過一堂水性油畫課,但據說只有我報名,成人學校課程組的人也覺得很遺憾,因為她覺得追求無毒的環保藝術應該是個趨勢。
第一堂課,老師就笑咪咪說,她之前有肺癌,現在好了,所以還能畫油畫,她覺得很幸運。但她的姐姐或妹妹就不行了,從此沒法畫油畫。我睜大眼,這是什麼意思?她得了什麼病嗎?但是這攸關別人隱私,我沒問。
老師說她是義大利人,19歲來美國念書後就留下來,在義大利也學過畫。她本來畫水彩,但是她有小孩後,她媽從義大利來看她,問她一句:「妳還畫畫嗎?」她說,不太容易,因為小孩年紀小,事情很多。後來她媽去一間類似Target的店,買了一個基本的油畫組,她就開始畫油畫,然後不再畫水彩了,因為油畫是最容易使用的媒材,怎樣都可以修改,不像水彩的限制那麼多。她跟好幾個老師學過畫,其中一個還是日本老太太。
第一堂課的材料雖說由她提供,我們得教20塊材料費,其實不過兩支畫筆和一個帆布畫板,然後一些顏料。大部分的同學顯然都學過,因此帶了一筒的畫筆來,至少二十支。老師說我們自己要去買顏料,可以買她當初用的那種基礎組合。我趕緊問,能不能用水性油畫顏料,她搖頭,說水性油畫顏料的質地不同,她不要我們用。而且現在的油畫顏料比起五十年前的,已經沒那麼毒了。她不用很毒的松節油,而用Weber Odorless Turpenoid,她覺得這樣應該夠安全。
總之,這就是: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比不上老師一句話。
她另外用原本裝面霜的玻璃瓶裝了些Weber Odorless Turpenoid給我們稀釋顏料和洗筆,另外給我們一些Linseed oil去軟化她那些太老的油畫顏料。不是我要抱怨,她用的Linseed oil真的很臭,我聞了頭都不太舒服。她對於怎樣處理Turpenoid,是這樣說的:準備兩個有點深度但能碰到底部的玻璃瓶(不能用塑膠),用其一洗過畫筆後,靜置若干天,然後顏料會沉到底下,可以小心地把上層清澈的部份倒進另一個瓶子,可以再用一次。用紙巾把第一個瓶子底部清乾淨,用報紙包好這些紙巾,就可以丟掉。不然把瓶蓋打開,這些東西是揮發性的,遲早會揮發掉,之後就把底部的顏料清掉就好。
但我查過,這些揮發性的油劑其實有毒,本地有個活動中心會收有毒垃圾,這些都可以送過去。我甚至看到有同學就直接把用過的Turpenoid倒進垃圾桶裡,讓我考慮了一下,是否該去辦公室提供他們這裡有有毒垃圾回收中心的消息。而且讓揮發性有毒液體自然揮發的過程中,會不會對附近的鄰居不好,是否會破壞臭氧層?我覺得這些要好好研究。
我曾經讀到一位油畫老師的文章,他說他禁止學生在課堂上用有氣味的溶劑,因為對整間教室的人不好,他有學生因為這些有毒的揮發劑生病,造成再也不能碰油畫的後果。感覺油畫真是好危險的一種材料。
後來我把畫板放在車廂,天氣一熱,整個車裡瀰漫那種劣質Linseed oil的臭味。我怕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好,而且我整天載著小孩開來開去,於是趕緊把畫板從車上拿下來。從此上完油畫課,一回到家,我就把油畫板移在車庫一角,不敢拿進屋裡。後來想著也許哪天想在家裡畫油畫,於是我又買了畫架,準備在天氣好的時候,在後院畫就好,一來空氣流通,二來避免地毯吸收那些有毒的氣體和液體。
也因為這緣故,我在選購要用的油畫工具時,特別找無毒的,也在網路上搜尋閱讀這個議題。於是我買了核桃油代替Linseed oil,用昂貴的薰衣草畫筆清潔劑取代Turpenoid。但是老師看了不高興,說我得用她指定的。我只好買最小罐的Turpenoid和Linseed oil,準備只用在上她的課,之後我就回原本的老師那上課,她會讓我用我選的東西。我對於這個油畫老師知識不淵博、缺乏安全和環保意識,然後又十分固執己見,多少有點感冒,才上兩三堂課,我就暗暗打定主意,再也不上她的課了。
她的課一共有十堂。第六堂時,我們終於把第一幅夕照裏的棕梠樹畫完,用了很多紅棕色。第七堂課時,我們開始畫海島上棕梠樹,這回要用很多藍和綠色。她那堂課特別沒勁,說前晚失眠,最後吃了藥才能睡。然後說她還有癌症。那次好像連我只有五個人上課,大家聽了都很冷靜,沒有人說什麼,繼續畫自己的。
但是第八堂課前一晚,明明都晚上九點多了,我居然收到email通知,說隔天的油畫課要取消,因為老師身體不適。當週週五,我又收到一封信,說她的身體依舊沒恢復,幸運的是,另一位資深的油畫老師可以幫我們上完剩下的油畫課。
今天我終於見到這位代課的油畫老師。她帶著自己未完成的小孩肖像來畫,而不是是像原本的老師一樣,先讓我們看她示範,然後回座位自己演練。所以今天我們完全是自己摸索。
畫到一半時,代課老師巡了一下,然後疑惑地問,為什麼我們都用Turpenoid?然後她拿出Gamsol,說這個的毒性是Turpenoid的1/3,是這類溶劑中毒性最低的(仍然有毒)。然後我有種想哭的感覺,老師居然讓我們用Turpenoid這麼毒的東西!也難怪她會得肺癌!她自己就長期暴露在這種有毒溶劑裏而不自知。前不久,當我發現美國以前主持"The Joy of Painting(歡樂畫室)"的知名電視畫家Bob Ross才52歲就死於淋巴癌時,同感驚慌,他恐怕也是因為接觸大量有害的油畫顏料才英年早逝的吧。
晚上跟某人說這件事,他沒多久就說感覺不舒服,問我把油畫顏料放哪?叫我趕快丟掉。這人應該是心理症狀吧,我的那些溶劑都蓋得好好的,至今沒敢在家裏打開過。
既然頑固的老師不教我們了,那我總算可以把那些提高早死風險的有機溶劑送到有害垃圾中心了。
最近的新老師有長久的憂鬱病史。據她說,她從十七歲就開始有憂鬱症,她現在大概是四十多歲,仍然在時好時壞的循環中,這樣算算至少也有二十多年吧。而且她試過不少治療,包括蒙眼打拳擊,打到自己又哭又叫。我相信在某種程度上,她可以說是「久病成良醫」,所以學美術的她,就用藝術的方式宣洩心中的情緒,挖掘無止盡的黑洞。因此她開的課就叫「從創意中療癒」。
不知道是這個事實太嚇人,還是第一堂課讓其他人覺得太強烈或太無力,本來名單上有九人,第一堂課有六人出席,第二堂課卻只剩我和另一個女生,第三堂課除了我和另一個女生,又多一位老太太,總之,這堂變成一堂很小眾的課了。
倒也不是壞事。我從研究所開始就上過好幾回只有兩三人的課,很習慣這種類似於私塾式的教學,而且老師能關注的對象就只有少數幾人,讓我覺得學費很值得。
第一堂課主要做選字和拼貼。我們先從一堆二手的藝術書裡選自己想要的,再從書裡找自己想要的字,圈出來,或者把不要的劃掉。再把選好的字撿出來拼湊成有意義的東西。拼貼也差不多,我們在一堆雜誌裡選一本雜誌,再把自己想要的字剪下來,貼到本子上。
這些挑選的過程看似無意識,實則是下意識。一個年輕的女生說,她從十幾歲就仰賴的男人對她的評價過日子,但顯然這些評價讓她找不到自己的價值。她在書裡看到她父親的名字時,感覺某種指引式的巧合,激動到忍不住哭了。她的故事顯然不只那麼多,但她哭到說不出話來,我們也就只知道這麼多。
我的過程顯然平淡多了。從書裡選字的過程,我可以發覺某些字特別吸引我。而從雜誌剪字時,我似乎喜歡剪那些要出發、啟程之類的字。老師猜我想要度假,我倒覺得我潛意識可能想拋夫棄子,自己去旅行(哈)。
這個老師自己有很多本拼貼日誌本。她說她在心理醫生那裡做這個時,因為那裡怕病人自殘,沒有任何剪刀,所以她用手撕的。我問她,每次做的東西都不一樣嗎?她說是。因為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在同一類的東西裡打轉。也許我該像她一樣,多做一點拼貼看看。她之前開的那堂課叫「塗鴉中的沉思」,同樣也有很多拼貼的部分,不過那是下午的課,我沒法上。
第二堂課感覺像自由作畫(freestyle painting)。有人說freestyle painting不過就是新瓶裝舊酒,作畫本來就很自由,何必硬要套上「自由」的名號?但是對於像我這種習慣具象繪畫的人來說,若需要靠聽音樂的感受來決定畫筆或工具,以及顏料的方向,是有那麼點令人不知所措。
這個老師喜歡大紅色,音樂也喜歡特別熱鬧的那種。如果不是因為她說過自己的憂鬱病史,我很難把這幾種特徵連起來。狂野和憂鬱居然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不是有躁鬱症的人身上,這世界真是很複雜。
但是我就是那種喜歡讓她無力無感的藍色的人,所以有時對她放的饒舌或熱門音樂無法反應,應該也是正常的。我真沒法從那些吵鬧的音樂裡,找到一點療癒的力量。但是快節奏倒是可以幫忙把刷顏色刷快一點。
她拿了一疊塑膠卡片,要我們抽一張,以取代畫筆,可以大面積的推開壓克力顏料,這過程令人感覺有種發洩的味道。我以前常納悶,那些藝術家究竟是怎樣用顏色和筆觸表達情緒?看來這是方法之一。
因為只有兩個人上課,而老師準備了五張大紙,所以我們有很大的空間可以發揮。用完塑膠卡片刷完半張大紙,換成像小油漆刷那樣大的畫筆繼續刷。我從沒用過這麼大的畫筆,但是刷幾下之後,覺得挺好用。若要拿來發洩情緒,大刷子的確比小畫筆有力。我本來也不知道要刷什麼,最後刷成了幾朵花。
緊接著加上粉彩(chalk pastel)和油彩(oil pastel)。老師說她特別喜歡油彩,因為可以拿來用力地塗,發洩情緒。以前上粉彩課時,在最後一堂課,老師帶了油彩讓我們試,我覺得有點像蠟筆,不喜歡那種質地和畫出來的感覺。不過她說的用途,跟我們之前試的用途不同,如果只是要拿來做情緒日誌,那倒可以考慮。
後來老師又把音樂開很大聲,讓我們邊聽音樂邊把在一張很大的紙上揮灑。另外一個女生都在畫局部的放射狀線條。我卡住一陣子之後,用粉彩畫了一堆糾纏的線條後,在音樂變成舒緩的時候,畫了山的線條,然後用藍色壓克力把之前那堆糾纏的線條塗成雲,最底下畫成波浪狀。於是老師又以為我想度假。雖然這過程中,我覺得好像某部分的自己好像不能運作,不過第一次畫那麼大的紙,感覺挺過癮的。在家裡就沒辦法這樣做了。
雖然第二堂課的方式有別於以往,但我覺得還是左腦主導一切。第三堂課就往右腦邁進一些。這次我們得閉眼,一手拿油彩,一手拿粉彩,邊移動身體邊在紙上塗鴉,中途要換顏色也是閉著眼盲選放在桌上的粉彩或油彩。不到一分鐘,我就知道自己沒辦法雙手並用。因為紙沒貼住,兩手同時移動,紙也會跟著動。而且慣用右手那麼多年了,左手不靈活的程度跟右手靈活的程度成正比。而且會自己設限,閉著眼睛,甚麼都看不到,有如瞎子摸象,根本不知道邊界在哪,於是會限制自己活動的範圍,比較安全。老師後來從觀察我們的移動方式,說我是那種理智的人,不像老太太,跟心的距離比較近。因為老太太說,她喜歡桌子的寬度,畫到邊邊手突然往下掉,那種感覺很好。我聽了,覺得她這方面的直覺不錯,她說的我很清楚,只是沒想到她可以這樣看出來。
後來她要我們再度閉著眼聽音樂,一手稍為固定,另一手帶著身體往紙的盡頭無限延伸,然後手上下移動到桌子和紙的盡頭,體驗掉下去的感覺。這次我覺得左腦比較放鬆,右腦得以稍為活動一下。老師站在桌子某一邊,要我用粉彩或畫筆向她前進揮舞,我只能憑著聲音移動。她說,從那部份的線條,感覺我好像要那些限制我的東西走開,想要甩開被賦予的角色和責任。
我覺得這個活動之所以讓左腦放鬆的原因在於,我們根本不需要在意顏色、形狀、線條等美觀與否,更不需要在意是否超線、精準等,但在以往的作畫習慣中,我會在意這些東西,左腦不斷審慎地評估各種細節,然後去調整畫面。其實改變習慣,尤其放棄某種感官的掌控,去超越界線時,會讓人覺得有些恐慌,但是老師就是要我們感受失控的美。
最後一部份又是用塑膠卡片和大刷子刷壓克力顏料,就直接蓋在之前畫過的油彩和粉彩上。她要我們像三歲小孩一樣做畫,不要想太多,用力地玩顏色和線條。如果是三歲小孩的話,我記得以前小P會畫一些形狀,所以我用卡片刮完顏料之後,用大刷子刷了一些形狀。這回完全成了抽象畫,不像前一堂畫的,還看得出大致的主題。
下週最後一堂課,又要做拼貼了。這回我們先用壓克力在本子上塗了兩頁底色,一頁用卡片上色,一頁用大刷子上色。這樣下週就可以直接貼東西了。到時會做成怎麼樣,我用期待未知的心情來等待。
上個月收到活動中心新一期的課程表,翻了一下,第一個老師的課已經消失了。後來再查,第二個老師的課有堂沒開成,她開的兩堂課經常只有一堂開得成,而且上的人很少。然後另一個老師的課老是開不成。
仔細算算,去年一年我上過七個老師的畫畫課,不算少,也許該回顧一下,不然以後就想不起來了。
第一個老師的水彩課是單次三小時的工作坊性質,學費連材料費,要$85。實際上課時間只有兩個半小時,老師教甚麼,學生畫甚麼。對真正要學畫的人來說,不可能上一次就學會了。但她在自家開課的費用更高,兩小時$100,她說一次頂多收兩個學生,可以對分學費,這樣還是挺貴的,因為文化中心和成人學校的水彩課便宜多了。
第二個老師是那位喜歡聊天的近八旬老太太。上她的課的問題,就是她不會每個人都顧到,學到的有限。她對畫材不像前一個老師那樣講究,但是有次買了她說的某牌便宜畫筆,一直掉毛,撿毛撿到很捉狂,所以我覺得這方面還是別聽她的,要用專家級的畫筆和顏料才能讓人畫得順。
第三個老師就是現在打算一直追隨下去的老師,雖然也有相當年紀,但她感覺就精力充沛的多,而且每個學生都會盡力顧到,也很會鼓勵人,適時提供恰當的建議。至今已經上過她的工作坊、粉彩課和繪圖課,要不是新一期的課開在下午,我也會去上的。
第四個老師教我們用水彩畫花和蛋糕等小圖案,她本來的專長是寫花體字和做卡片,她的媽媽是花藝家,所以她對花草裝飾特案特別有興趣。剛上她的課時,看到她運用水彩筆的不同筆觸來畫花草的不同部分,有一種「我應該去學中國水墨畫」的感覺,因為那些筆觸跟水墨畫有幾分相似。後來聽她說她隨先生派駐香港和新加坡期間,學了水墨畫時,我在心中大喊賓果。不過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她在不同文化裡吸收新的概念後,用在她本來熟悉的東西裡,轉化成一種新的東西。她的課很熱門,是我迄今上過最多人的課(17人),我差點報不到,特地打電話去問才報上的。當時的學員主要都是白人老太太,像我這類少數種族好像只有兩三人。今年這堂課開了兩個時段,看來是因應需求。
第五個老師是我的第一個粉彩老師,是瑞士人。我選了兩次她開的課,她的課到去年暑假才開成,因為她的課程費用也比別人高,一小時連學費帶材料費就要$23。當初她的課程簡介是最吸引我的:「發展你自己的風格,學習光影、律動和材質的細微差異,以創造寫實逼真的繪畫」。但實際上過她的課之後,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別會做宣傳的老師,然而她能教給學生多少,我只能打個問號。第一堂課她就給我們看她收藏的媒體剪報和別人寫給她的感謝信,但她實際上沒教會我太多東西,關於粉彩的很多概念,是上第三個老師的粉彩課時,才懂的。
而且她特別沒計畫沒條理,從第一堂課到最後一堂皆如此。照原本的課程表,她的課只有非常短的一小時,但上課半小時後,她還需要去車上拿東西,而那個教室距離停車場還有一段距離,來來回回挺花時間的。其他老師都是在上課前都把所有東西都搬到教室了,只有她忘東忘西的。後來我的第一幅畫畫好了,需要上固定劑才比較不會掉粉,她連續忘了兩週,第二週時還問我要不要她開車回家拿,要20分鐘,我當然說不用了,等她回來,說不定都下課了,我還得趕著去接小孩。
此外,她收的材料費特別高,要$35,是我上過的課裡收最高的。如果是好的用具,那我接受,但是她給我們的粉彩組和鉛筆組品質很差,在她任教的Michael's各只要$5,也許她還有教師折扣。那組粉彩我一用就有「真想丟掉」的感覺,因為很硬很難上色,有時甚至會刮紙,越畫火氣越大。她自己用了那組鉛筆,也覺得不順手,特地去拿她自己的筆畫給我們看。某人說那她是變相收錢,我有這種感覺。後來我看到另外兩個十幾歲的年輕女同學畫油畫,我好奇地問我能不能也畫油畫,她說她們教了兩種課的錢,我立刻聽懂,於是說那我還是畫鉛筆素描吧。畢竟一個人一段時間只能畫一種東西,交兩筆錢不代表我有兩倍的時間畫畫,暫時還是專注一種就好。
她跟很多老師一樣,都會收集很多月曆圖片給學生畫,其他老師往往很大方就把圖借學生暫時用,或者就給學生了,但她不是,她每堂課下課前都會收回去,說有別人要畫,我們要用就只能用手機拍下來,但手機實在太小了,弄得我那段時間覺得眼睛特別不好,盯著小螢幕太久很傷眼。後來那門課要結束時,她說她在Michael's有開課,還把課程表寄到我的信箱說是我要的,我看了就跟她說我沒法上下午的課,她便要我能不能把時間排一排。那段時間每次上完她的課,我就有一堆想要抱怨的,某人一聽就知道我在抱怨她。所以我早早就決定不再上她的課了,實在是氣不順。之後她在文化中心的課一直沒開成,看來光是高學費就讓人不能接受吧。
第六個老師是壓克力老師,是義大利裔。這堂課很短,只有四堂課,因為最後一堂課碰到學校放假,我要帶小孩,於是只上了三堂,於是我的那幅熱帶魚一直沒畫完。為了這堂課,我特地買了高級的Golden open壓克力顏料。之前都聽別人說壓克力乾很快,但我自己用的時候不覺得,她便跟我說這是比較好的壓克力,要是用其他同學用的那種,一下就乾了。後來聽第三個老師說,很多油畫家都短命,因為油畫顏料有毒時,我嚇一跳,心想,那我還是畫水彩和壓克力吧。我在網路上查這顏料時,看到有些本來畫油畫的人,後來改用這牌顏料畫壓克力,就是因為無毒,而且加水比加油到顏料裡方便多了。
第七個老師教水彩,是荷蘭人,也是自學的。她跟第一個老師一樣,也是帶著我們畫她選的題材。她有個特別的地方,就是喜歡把水彩筆放到嘴裡含一下再畫,她說熱一點顏料比較能展開。因為我們上課的教室沒熱水,而她另一個授課的老人中心教室有熱水,她比較喜歡。有老太太同學看了,就小心翼翼地問:「那顏料是沒毒的吧?」她因此特別說明,不要擔心用到有她口水的畫筆或水彩,因為她自己用的,跟提供給我們用的,是分開的。她有次上課時問我們學費多少,然後說老人中心比較便宜。有同學問老人中心要幾歲能去,另一人說55歲,一個老太太同學便轉頭跟我說:「那你出局了!」不過我後來查了,其實只要18歲以上就可以。她的課拆成兩部分,我只上了第一部分的四堂課,畫了蘋果、葉子和蓮花等。去年底我回台灣時,她開了後半部的三堂課,但人太少,最後沒開成,她最近在老人中心的課也沒開成,不知何時才能上她的另外三堂課了。
上了那麼多老師的課之後,目前早上能上的畫畫課似乎選擇不多了,因為不是每個老師的風格都跟我契合。或許等上完春季的油畫課後,以後我就只跟第三個老師學畫就好,不需要再到處試老師了。
「那裏根本不該叫『成人學校』,而是『老人學校』!」猶太贖罪節那天,我拖著兩個小孩去上畫畫課,讓他們在那陪我待兩個小時後,小J晚上就這樣跟我們說。因為,他看到我的兩位同學都是老太太,老師也是老太太,所以他覺得那裏就是一個「老人學校」。
其實本來是有兩位跟我年紀相仿的同學,只是她們去三堂,大概覺得有點吃力,就不上了,於是剩下我和其他三位老太太了。
因為小J這句話,我仔細想了一下,今年上過的畫畫課,同學幾乎都是老太太沒錯,有幾堂有比較年輕的同學,跟我差不多年紀,或者比我稍年長一點,多半上幾堂就不來了。唯一的例外是暑假上的粉彩課,另外兩個同學是十幾二十歲的女生吧,她們倒是滿常去上課的,有一位從沒缺過課。
九月跟著我喜歡的老師上粉彩課時,跟我差不多年紀的音笛覺得自己繪畫能力很弱,於是覺得很挫折,問老師說她是否該先上基礎的繪圖課,再來上粉彩課。一位上了這門課第三回的老太太說,剛開始都是很難的,要攀爬到學習曲線的高峰需要一些時間,但是不要太沮嗓,每個人都有這個階段。音笛覺得她們真是太好人,我也覺得聽了很感動。因為我同樣覺得這門課很難,我只是沒講出來,一直撐在那裏。我還記得,以前念研究所時,有回修了人管所一門課。那堂課的老師說,就算上課時不做筆記,回家不做功課,只是每週去上課,一學期後,還是會學到東西。那個老師從第一堂課就讓我覺得像無賴,姑且把他的理論稱為「無賴理論」。現在看來,無賴理論似乎有點道理,在這些課都要一二十美金的情況下,我就把自己當做程度最差的學生,反正我比多數同學年輕,有的是時間把這些我覺得很難的課上個幾遍,總有一天可以開竅。
不過,每次從停車場走到教室的路上,我都會好奇張望,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究竟在上甚麼課?似乎很多人上的是職業訓練的課,例如跟護理、電腦、金融有關等,那些課堂上的人都很多,不然就是健身的課,全職主婦上健身房,去上瑜珈課的也不上,我在這方面倒是比較懶散,已經好久沒去跑一跑了。其實剛來美國時,我也想重新念個學位,只是那麼多年來,始終沒想到念什麼好,因為我想念一個畢業後可以轉行的學門。有回經過洛杉磯,發現那裏有間藝術學院,回家一查,一年學費要四萬五以上,四年就至少要十八萬,在很多地方都能買房子了。這真不是筆小數目(OS:下一個桑德斯在哪?),而且我現在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去念書,如果有這筆錢的話,我一定會存下來給小孩以後念大學用。所以能用省錢的方式學習,就姑且這樣過吧,更何況我至少碰過兩個老師號稱她們是自學出來的,所以也不見得非要再拿一個大學以上的學位才能找這方面的工作。
但是不管去本地藝廊,或者上回去看音樂劇時,基本客源都是老人。我對本地藝術生態大感不解。十幾年前我在倫敦看音樂劇時,很多觀眾都是年輕人,為何這裡看Evita音樂劇的,大都是老人?是因為這是幾十年前的故事,引不起年輕人興趣的關係?還是因為這個題材不適合全家觀賞,所以只有老人和沒小孩的人會去看?連在門口接待的文化中心工作人員,都是老先生老太太。後來想到,連總統候選人都是七十歲的老人,可能美國人的工作年限比較長,沒有屆齡退休這回事,只要有本事找到工作,以及保住工作,老人都能工作,新聞裡也不乏這種案例,所以也許中年轉行在這不會像在亞洲社會那麼困難?
換個角度看,這裡的老人看來都挺富裕的,所以有閒情逸致參加藝文活動。當他們逐漸老去,而社會有更嚴重的財富極化問題後,本地的藝文生態是否會有所改變?之前聽一個美國藝術家的播客節目,很多藝術家喜歡找基本生活花費不高,同時又有高素質的藝術家社群的地方生活,加州因為生活費太高,通常不是他們的選擇。就像兩小原本畫畫班的老師,前陣子辭職回德州去了,因為她說加州生活費太高了,德州比較便宜。當然加州濱海地區有幾個地方有著名的藝術家社群,也有成功的藝術家能享受富裕、高水準的加州生活。但是那些人就像明星一樣,屬於我不可及、無從了解的範圍。
但是我相信,在每個地方,都有特別適合去學的東西。像春天上的水彩花畫課的老師,運用中國水墨畫的技法,融入她自己的體會,轉化成水彩畫的技法。她說之前跟隨先生派駐香港和新加坡時,曾學過水墨畫。雖然我也想學水墨畫,然而此地找不到合適的老師,所以還是學西畫為好。我的八字命盤上有不弱的遷移宮,雖然這些年都過著很安穩的生活,這不表示,以後我都會一直住在這。所以在什麼環境,就把握好目前的條件,去做合適的事,才是務實的做法。人生無論什麼階段,都可以有所追求的。
偶然間看到本地藝廊有個免費的色鉛筆畫家的示範講座,趕緊報名參加。到了現場,才發現他其實要展示的是伊卡魯斯畫板(Icarus drawing board),他帶了兩台到現場,還發給大家他畫好輪廓的滑板鞋圖紙和色鉛筆,讓參加者都能體驗一下這個加熱畫板的妙處。
由於色鉛筆含蠟,在加熱之後,能使顏色均勻展開,上色效果就會比不加熱好。而伊卡魯斯畫板的妙處,就是一側是可以加熱的,另一側是冷的。我們先把圖紙上的滑板鞋初步上色,然後拿到伊卡魯斯畫板上繼續加深,突顯光影對比,然後把紙的孔隙都遮住。一般人用色鉛筆上色時,如果沒特別用力,上色後常會顯示出紙的孔隙。但這位畫家上色都很用力,完全遮住紙的孔隙。他說,如果在伊卡魯斯畫板上上色,他就不需要那麼費勁。不過這伊卡魯斯畫板挺貴的,較小的要價美金$289,大的要$359。另外還有一款專門painting用的畫板,整塊都是可以加熱,要USD$389,冬天時應該很好用。
他給我們看他的一些作品,他用色鉛筆畫的糖果包裝紙非常逼真,如果他不說,大家都以為是攝影作品。他似乎對普普藝術有偏好,他的筆下有很多美國通俗文化可見的物件,包括公路上可見的霓虹燈,每一件都維妙維肖,讓大家嘖嘖稱奇。但是他的講座海報上的作品,是個景天科植物的圖片,所以他的作品有很多面向,只是他帶的有限,我們無法看到全部作品。
有些網頁展示的是伊卡魯斯畫板發明者Ester Roi的水中彩色石頭,看起來有色彩流動的感覺,同樣逼真地讓人讚嘆。這位義大利裔畫家還有別的系列,但我覺得她的水中彩石是她最特殊且有辨識性的作品。
熟悉希臘神話的人,會想到伊卡魯斯就是那個有個神奇工匠爸爸的少年。他戴上爸爸做的蠟製翅膀,就能飛行。但是他忘了他爹的叮嚀,他飛得忘我,越飛越高,越來越靠近太陽,然後蠟製的翅膀開始融化,支撐不了他的重量,於是他就摔死了。也許因為這故事裡的溶蠟部分,所以畫家Ester Roi沒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畫板,而是用伊卡魯斯來命名這款畫板。
到場展示這款畫板的畫家說,他曾得到一個大獎,於是prismacolor pencil贊助他很多色鉛筆,所以他不需要為他的畫具操心。似乎很多畫家都有這類的經驗,我的第二個老師也因為得獎,而得到許多免費的壓克力顏料。
可惜他沒在這一帶開課,不然我會想去上他的課。從年初至今,我還沒學過的兩種素材,一是油畫,另一個就是色鉛筆。去年還前年有成人著色畫熱潮時,我也買了些著色畫和色鉛筆。不過畫一畫,我就沒耐心了。因為上色範圍太小,而且有點被侷限的感覺,還不如自己畫。
以前經過這藝廊時,總是看到很多老人在裡頭。這次我不可避免成為這講座最年輕的參加者,另外還碰到中文學校畫畫班的老師,她在台灣是念工科的,來美國才開始學油畫。她說她沒特別喜歡色鉛筆,覺得太細了,也不鼓勵小孩畫著色畫。雖然我對色鉛筆目前沒強烈興趣,對於沒能看到畫家在現場畫他的畫作,感到有點可惜,但是藉著參加這類活動,增加一點知識也不錯。
年初學畫後,我有個心願,就是把這一帶所有畫畫老師的課都上過一遍,挑一兩個最喜歡的老師,未來幾年就只跟這一兩位老師學畫就好。婆婆聽了很贊成,她說每個老師的教法和個性都不太一樣,選一個跟自己最合的比較好。不過後來發現要這樣做很難,主要卡到我的時間不能配合。因為有些早上我要去學校當義工,下午小孩放學後,我不可能做自己的事,所以下午和晚上的課,我都不能上。這樣下來,我的選擇很有限。
不過,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試到第三個老師時,我覺得這就是我未來幾年可以跟隨的人。
這位老師是婆婆在老人中心學畫的老師,用的名字讓我一開始以為是男性,但婆婆說這是女老師。去上課第一天,我忘了和婆婆的這段話,又以為這是位男老師。跟老師打照面時,我其實有點錯愕,因為這位女老師個子很高,感覺很陽剛。後來偶然間聽她和別人聊天才知道,她生長在摩門教家庭,從小跟著祖父母長大,被當作男孩子養。摩門教規矩很多,重男輕女,所以她很不喜歡。她曾經因緣際會到過台灣,在佛光山待了三個月,她覺得佛教比基督教寬廣的多,沒那麼狹隘,不會排他。但某人聽到後,說她弄錯了,凡是宗教都難免有排他性,佛教是哲學,不是宗教。這點跟本文無關,所以我就不多寫了。
我喜歡這個老師的原因是,她每個人都會照顧到。她會到處巡每個人的狀況,加以指點。她的課是大家各自畫各自的,所以她會看每個人的素材和能力來指導。整間教室只有我和婆婆畫水彩,其他人主要畫油畫,有一兩個畫壓克力。跟前一個老師不一樣,她從不跟我聊天,這不表示她不會聊天,而是我都跟她問跟畫有關的問題。我聽過別的老太太跟她聊天,一聊也挺久的。不過這個班有個壞脾氣老太太,好幾次老師在我旁邊指點我時,那個老太太就在位子上大呼小叫老師的名字。老師剛開始會盡速結束我這邊過去看那邊的狀況,但那個老太太大呼小叫的次數實在太多,像是幼兒園裡整天用闖禍或各種方式讓大人注意她的小孩。這位老師不是軟柿子,有次就站起來直接跟那個老太太說:「教室裡還有別人!」然後繼續跟我談我的畫。
她總是能針對我的需要,給我合適的建議和指導,讓我覺得滿有收穫,不會因為覺得困難就不想畫了,而是有很多動力繼續畫。在她的課堂裡,我把前一個老師課堂裡,沒動力完成的畫,拿出來重新畫完。這些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偶爾畫累了,我就四處看看別人的畫。我是這堂課最年輕的學員,畢竟那是老人中心,我離老人的門檻(62歲)還有好大一段距離。這堂課只有老太太學員,沒有老先生學員。好些老太太的年紀頗大,比我媽的年紀還要大。除了那位壞脾氣老太太,其他人都滿好的。有次一位老太太瞄了我的畫之後,問我:「妳是藝術家嗎?」我忙說:「不是,我剛開始學而已。」她還稱讚我一番。不管真假,讓我覺得挺開心的。
我前兩堂課印象最深的是,這些老太太的畫畫裝備都好多,好幾個畫油畫的筆筒(約莫是油漆桶大小)裡,至少插有三四十支筆。那時某人正嫌我買太多畫筆,我說:「你沒看到我們班那些老太太的畫筆,那才叫多!」某人說:「退休老人大概比較有錢吧!」讓我無言以對。不過,後來跟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愛琳一聊,她說她上這門課上七年了。那真不是短時間,每年添加一點,裝備遲早可以弄到齊全的。
我剛開始上這堂課時,愛琳畫一幅五彩山。我看了看,問她這山在哪。她拿出她用的剪報圖片給我看,上頭寫中國的一個地名,那是美國報紙,所以用的是英文,我對拼音不是很行,不過勉強可以念,但是中國這麼大,我就算念出兩個音,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於是回座跟在我斜對面畫畫的婆婆說:「愛琳畫的五彩山是中國的一個地方。」婆婆聽了也好奇,跟我過去看,聽到我念那地名,跟我說:「張掖,就是絲路上一個點。」那我知道這地方,立刻拿出手機上網查,發現那叫甘霞國家公園,我看了一下資料,原來是2002年才被發現的地方,難怪我之前沒聽過。我用google 圖片看到更多的五彩山照片,拿給愛琳看,她很興奮,原來真有這地方,然後老師和其他老太太也過來了,大家都看到甘霞的各種照片,讚嘆不已。之後我回座繼續畫,遠遠地還聽到愛琳跟其他人興奮地說中國什麼什麼,看來還在發現那是一個真實地方的驚喜裡。後來我跟婆婆說,她和公公秋天可以去丹霞,就不用上華山了。之前她們說要上華山,我想到公公的膝蓋不太好,似乎不太適合去爬那麼高的山。婆婆覺得這主意不錯,就轉告公公,然後很高興地說:「如果不是上這堂課,我還不知道有這個地方!」不過,她們進一步打聽後,婆婆在中國大陸的表弟說,去那最好一次去兩週,把絲路走一遍,所以他們決定後年再去好了。
這個班有個畫壓克力的老太太特別有創意。有天我驚訝地看到她帶了一雙深色帆布船底鞋來畫鞋面,我從沒想到這種素材可以在應用在這種地方。有次還看到她用報紙等其他東西做多媒體素材的創作。
最近一次去補課,碰到一位也是從是多媒體素材的老太太,她叫芭芭拉。我看到她的作品時,瞄到上頭剪個塊紙片有韓文和漢文,那時她不在座位上,我以為她是亞洲人。沒想到本尊出現了,我抬頭一看,卻是美國人。她來跟我聊天時,我跟她提到她的作品裡有韓文,貌似是跟佛教有關後,她說:「喔,那它們來到對的地方,我喜歡佛教。」芭芭拉很外向,畫到一半,突然有個男人牽隻狗晃進我們教室,芭芭拉立刻過去招呼,指著狗說:「這是誰的寶貝啊?」那人卻問道:「你們在做什麼?」芭芭拉說:「我們在畫畫,你要來嗎?」然後趕緊把老師找來,告訴他註冊的方式。那人走了之後,芭芭拉還跟老師說,希望他能來這堂課,這裡需要一點男性學員。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很寶氣的老太太。等我下個月去上課,就知道芭芭拉的宣傳有沒見效。
暑假看到秋季課程表,發現我最喜歡的這位老師開了三門課,本來很開心,但仔細一看時間,有門是下午,上不了。不過我至少可以多上一堂她開的粉彩課。暑假我已經上了一門粉彩課,但是比較沒有結構。聽婆婆說,這位老師的課教得很多,有些人甚至連續上好幾期,讓我很期待。這週三就要開課了,希望上了之後,會讓我把之前沒動力畫完的那幅粉彩,重新拿出來畫完。
前陣子跟小孩的空手道教練說,我想把他們換到活動中心去上課,問她是否在那兼課。她說她在那當助教,還說改到那裏上課,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那邊的學生比YMCA的學生認真。我們這裡的YMCA,只要家長繳每個月的健身房家庭級會費,小孩就能用很低廉的費用上課,也許這造就家長不太在意小孩上課的態度,前陣子老是聽說有小孩在上課時搗蛋,惹得教練很生氣。
其實不只是小孩的課,我覺得大人的課也一樣。同樣一個老師的課,學生的組成不一樣,就有不同的學習氣氛。前陣子上完的畫畫課(drawing class),比我之前上的水彩課有比較積極的學習氣氛。
除了人數比較多外,同學的互相切磋態度,塑造整個班都很努力的感覺。雖然一開始有近十個人,到最後主要就是四個人,偶爾加入另一對前一期上完這門課的老夫妻。最後的四個人裡,除了我,有一位老先生,一位秘魯來的安娜大嬸,一位可能年紀和我差不多的非裔女性。
四個人裡學習態度最積極的,應該是那位老先生。據老師說,他以前是醫生。每次上課後,他都自己在家繼續完成一幅新的作品,然後拿來給老師看。他剛開始的時候,說自己完全不會畫,於是買了描圖紙,先把圖片描一遍,描到有感覺了,然後再拿另一張紙重新畫。有回老師說要讓我們畫水彩,他自己先買了畫具,然後看著Youtube上的一些教學檔案,跟著畫一遍,再拿來給老師看。只是,他講話有時挺沒禮貌的,跟老師講話時不太客氣,我隔著三個座位聽到時,都會愣一下。倒是我旁邊的安娜每次聽了都笑,彷彿覺得他那樣的粗魯只是搞笑。我完全不懂她的笑點。不過老師個性很好,不拘小節,還是花很多時間指導他,課堂中有很多時間都在專門地指導老先生,我們其他三個人反而被冷落了。然而基於之前水彩課聽太多她的故事的經驗,我還是寧可她把焦點放在別人身上,讓我有時間可以完成我的部分。
安娜是開課一兩堂後才來的,因為我們共用一張桌子,所以她是跟我切磋最多的同學,每次上課都不忘問我,前一堂課的畫完了沒,對我有督促的功效,因為有時候覺得很難,或者發懶,我就把沒畫完的丟在一旁,直到被問起,才覺得有壓力,重新把未完成的圖拿出來畫。但是,後來幾次切磋的結果,就是她想用我選的圖,把我的原圖拿回家,導致我的參考圖沒了,以後沒辦法比較。安娜的獨生子前陣子剛大學畢業。有回不知道講到甚麼,她說男生到青春期荷爾蒙太多,容易出問題,讓我又是好笑又是擔心。不過,後來看到史丹福大學性侵案時,想到我們這一帶有個高中,因為有學生會主席的妹妹被同校的橄欖球隊球員性騷擾,在當面對質後,雙方都動手,對方被校方處罰不能上學兩天,學生會主席不但不能上學五天,連學生會主席頭銜也被摘除。荷爾蒙太多的確是問題,這次我笑不出來了。
我們上的這堂是畫畫課,中文在這方面比較含糊,在英文上就很明確地指涉用筆構圖的畫法(drawing),而不指涉用筆刷上色的部分(painting)。上三四堂後,老師說,同一種工具畫久會膩,所以她希望我們能常是不同的素材。於是我終於試了很久以來都想用的粉彩和壓克力。另外也用過墨水筆、彩色鉛筆和水彩。上水彩那次時,我把之前在水彩課沒完成、但是在另一個老師的課裡完成那兩幅舊作給老師看,她看了就很高興地給其他人看。在那之前,她每次都跟大家說我是她水彩課的學生,我都覺得很慚愧,因為在她課堂裡的作品根本沒畫完,我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上八九堂的水彩而已,才剛起步,談不上有什麼差異。
老師展示完我的畫作之後,又去專門指導老先生了,反而沒告訴其他兩個人怎麼畫水彩,所以她們只好在我一左一右看我怎麼開始畫,這讓我覺得壓力很大。我心裡倒是期待有人能讓我在她旁邊看怎麼畫粉彩、壓克力和油畫,畢竟看書和看影片學是一回事,看眼前真正的操作過程又是另一回事。
上完這堂課後,我把作品拿出來一看,數量比之前水彩課的多。在老師放牛吃草的狀況下,能畫完這麼多張也不算太差。只是,下次再上這個老師的課的動力,減弱許多。在沒太多指導的情形下,似乎不需要花那麼多錢交學費,花少點錢去workshop也可以畫。
每次要回台灣前,總要開始列單子,一行一行紀錄所有的願望,等待回台灣時,一一實現。今年底應該會帶小孩回台灣。最近累積了一些回台灣要做的事,倒跟吃沒關,因為都是上畫畫課時產生的想法。
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刻個有中英文名字的印章。這週一去老人中心上畫畫課時,無意間看到一位華人太太珍妮的油畫角落有個印,裡頭有她的英文名字和用小篆字體的中文名字。我看了很是驚奇,忙問她在哪刻的。她說是她成大畢業的先生回台灣時,在圓山飯店的地下樓刻的,是用手工刻的。不過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婆婆聽了便說,現在刻印章的都用機器刻,應該找不到用手工刻的了。珍妮還說,她有另一個章是在香港刻的,當初特別找了人,但是刻出來的效果,她不喜歡,所以台灣來的這顆印章,一用就是四十年。
我頓時也產生了,我也想要一顆有中英文名字的印章的想法。最近看了不少畫,看到一些有老外名字的藝術家的作品,都蓋了有亞洲感覺的印章。老師說,要刻印章很容易。我忘記她說用甚麼材質的東西自己刻了,簡單是簡單,但是不持久。以前甚至看過有人用根莖類蔬菜刻簡單的印章,讓小孩玩。不過要用在畫上,我會想用一個堅固點的材質的印章。最重要的是,使用的字體要讓人滿意才行。這可能要費點時間好好找找了。
第二件事是買毛筆。之前上水彩課時,老師拿出一把她的毛筆給我們看。毛筆因為吸水性加,不少人也拿來畫水彩。但這裡畢竟是美國,所以我很訝異地問是哪買的。她說是中國城。那恐怕都是中國大陸製的吧,大多造型頗醜,毛好像也不怎麼好,比不上我小時候用的。我記得高中時,有回為了上美術課還是國文課,我帶了幾隻毛筆到學校,附近的同學看了圍過來問我為何有那些毛筆,因為她們沒見過那麼多種類,有些尺寸挺大的,一般學生寫書法作業不會用到。想起這事後,我趕緊問我爸媽,我的毛筆還在嗎?我媽說,過了那麼久,因為受潮,都陸續爛了,早就扔了。那只好下次回台灣時,去林三益、勝大莊等店好好採買一番了。到時順便買點書法紙之類的,好久沒寫大字了。也許還可以找些帖子,之前在Amazon看到一些英文的書法書,美國人覺得很好的,懂書法的華人卻說不堪入目,可見這種東西還是要在台灣買比較好。
別說是我看到那些毛筆過於激動,有對白人老夫婦看到老師的毛筆後,也覺得很興奮。那個太太說,那她們下次去北京、上海等地玩時,就可以順道買毛筆了。我趕緊在旁邊說,也可以去台灣買。台灣這方面的東西明明不比中國大陸差,可是似乎很少看到觀光局等單位做宣傳,真是太可惜了。其實我覺得台灣觀光也可以有不同的面向,觀光局不必老是推吃的方面。不同職業和興趣的人,對於亞洲會有不同的嚮往,可以試著用不同的角度切入,包裝不同的行程和影片,就算是老外,也會對有中華色彩的東西有興趣的。
第三就是回去蒐集台灣的相片。現在需要很多不同的圖片來練習,美國當然有很多吸引人的美景,不過常常湧上心頭的,是想畫些台灣的風景或人物。這就要請親朋好友幫忙了,畢竟我在台灣的時間有現。不過就怕某人嫌我又收垃圾了。這真是隔行如隔山,就像他不懂學人文社會科學的人需要很多書籍資料在身邊備用,在寫文章時可以隨時查找佐證一樣,他也不懂畫畫的人都會收集很多圖片來做為題材。不管怎麼說,畫台灣的東西,對我能產生的共鳴還是大些,這件工作到時還是得進行。
不知道這個單子最後會開多長,最後通通能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在荷蘭從事藝術工作的朋友來信問我上畫畫課的心得。她說她覺得她班上一些男性喜歡賣弄,一些女性則是為了打發寂寞而來上課的。我心想,感覺這些人荷爾蒙還很旺盛,應該都很年輕吧。我都跟老太太一起上課,她們連更年期都過了,早就沒這種問題。兩地學員的年齡差很多,應該是文化差異吧。
其實一開始我也有年輕點的同學,是個有八歲女兒的華人媽媽。她說完全沒學過。可能因為老師一直讓我們自己去嘗試,我們問問題,老師才在旁邊指導一下,跟她的期待不同,所以上了兩堂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其他兩位同學,有位是有英國口音的老太太,至少有七十多歲,說不定要八十了,跟老師年紀應該差不多。另一位同學應該比我大個十來歲,據說她跟老師學了十年的畫,有個青少年兒子,以前也跟老師學畫。老太太同學畫得不錯,一看就是比我有耐性的樣子。第一堂課時,她慢條斯理地選了她要畫的圖片,是一池的錦鯉。然後她陸續在圖片和水彩紙上畫格子,用鉛筆打草稿。下課前,她只簡單地用灰色打了底。我本以為她會在家完成,畢竟她不像我有家累,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但她在第二堂課時打開畫紙,只比前一週多加幾個顏色。她這幅錦鯉大概畫了五堂課,才終於完成。而我的第一張花畫了三週多,老師才宣布我可以畫新的主題了,我像拿到赦免令,鬆了一口氣,因為畫那麼久,我快受不了了,畢竟國中時每週都要交作業,三兩下就完成一幅畫,根本無法忍受長時間慢條斯理一層一層地慢慢加顏色。
於是每次去上課,我都覺得應該在眼前掛兩個書法寫的大字:「靜」、「定」,然後要深呼吸,吐納,調整氣息,把性子沉下來,才能開始畫。
不過,在這課堂要做到靜心不太容易,因為老師挺喜歡聊天的,每次上課都要講很多她的私事,跟老太太同學聊她們的活動。其實我對此沒有完全排斥,因為我可能在這裡度過老年,知道一些老年的生活不是壞事。問題是,老師太喜歡跟我聊天了。前六堂課,她每一堂課都要用手機給我看她的作品和臉書,跟我說她的女兒的事。有天其他人都沒來,我本來以為可以有一對一的指導,但不是,那天老師坐在我的旁邊,把她臉書上的事都講了一遍,讓我那天離開時特別沮喪,因為甚麼都沒畫到。我相信我比其他人都熟她的故事,因為她有老年人的通病:講話會重複。她可能記不住自己講過什麼、跟誰講了哪些事,所以每堂課講的事多少會重複。她這種多話的個性對我的學習熱忱真是一種考驗。
據婆婆說,她在老人中心的水彩課班上也是六、七十歲的人居多(六十二歲以上的長者有學費優惠),有一群人是朋友,結伴來上課,所以也是邊聊邊畫。我想,對老年人來說,出門的機會不多,上課的場合是他們少數的社交場合,難怪她們會一直聊天了。所以對我來說,不管在哪上課,就更需要練就不被打擾的能力了。
不過這個老師有她的好處。她也算是半路出家的。她的家境不錯,年輕時很漂亮,簡直就像電影明星。父親是愛沙尼亞還是拉脫維亞來的,據說在十二歲時把小提琴換了裁縫機還甚麼工具,到了墨西哥,每半年學一種技藝,十五歲時做起女性內衣生意,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娶了一個美麗的俄羅斯小姐。她小時候家裡有好幾個當地的原住民傭人,只會講他們部落的語言,不會西語。那些人跟她爸一樣,手都很巧,任何廢物都能再利用。他們能用各種天然素材做顏料,像麵就能做一種顏料。所以她小時候就接觸美術,畫畫甚至幫她度過喪子之痛。但直到她的美國律師丈夫過世後,她的小女兒幫她在鄰近一間地方大學報名藝術課程,她才重新從基礎學起。因為她說那時候她調的顏色都髒髒的,怎樣都不對。她在那間大學學了九年,學了各種不同的藝術課程,所以也嘗試各種媒材。她說自己喜歡玩顏料、畫筆,和各種可能的工具。她在課堂上給我看用鹽加入顏料的效果外,也拿了包酪梨的塑膠網袋給我壓在紙上刷,產生不同的效果。她還收集巧克力的金屬色包裝紙,用在她的複合媒材創作上。總之,她是個思想新穎多變的人。
從她的各種點滴,我一直感覺她是風象星座的人,有天她無意中提到她是雙子座,我暗想,難怪了。興趣多變、閒不住、喜歡新鮮的人事物,這都是雙子座的特徵啊。我的木星就在雙子座,所以我知道這樣的人有個弱點,就是學東西很沒耐性、欠缺長性,所以可能有時不夠深入。不過她還好,她的個性好像很好動,但是要求我的東西卻是很嚴格的。第七堂課後,可能我對她的新鮮性降低,她終於比較不跟我聊閒事了,她反而一直嫌我用的顏色跟我畫的那張相片差得遠,弄得我瞪著相片看老半天,抓破頭都不知道怎麼辦。
想要仰天長嘯之際,突然想到某天聽一個藝術家的播客,他說:「如果你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就不會想盡力嘗試。」我覺得這番話跟孟子說的差不多。總之,我以很緩慢的速度東塗西抹一點,然後過一堂課,她終於覺得我有進步了,叫我拿起來對著教室四周的鏡子看,是否有明暗的效果。雖然第二幅畫最終只畫了大約三分之二,但那堂課已經到尾聲,我有種元氣大傷、腦細胞死很多的感覺,然後就暫時沒動力把第二幅畫完成。
之後我改報她的基礎畫畫課程。她的水彩課因為報名人數不足,開不了。她說我可以在畫畫課畫我的水彩。但我需要點時間恢復我的腦細胞,而且在畫水彩畫打草圖時,覺得基本的繪圖能力還是很重要,所以我決定暫時跟她上素描這種東西就好,讓我換個老師再學水彩吧。
以往上活動中心的網站,都是為了幫小孩報名課程。去年底,第一次幫我自己報了一堂水彩課。於是新年開春沒幾天,我就去上課了。距離上次畫水彩畫(不算在小學畫畫課的訓練時畫的話),有二十年吧。
這堂課只有三個人,分別是來自巴西的帕羅先生、喬治亞小姐和我。她們兩位的年紀比我大了一截,帕羅的兒子快三十歲了,喬治亞的女兒則是十八歲,她們都是為了培養新興趣來的,沒有基礎。而我是為了教小孩的畫畫課,想要藉此提升自己的水彩技能。
雖然這堂課是水彩畫入門,老師要我們都用好的畫筆、顏料和紙張,不要用學生級的材料。她把她用的東西都詳細列了品牌給我們,這正是我所需要的。
在選擇題材之前,她說要想清楚自己要用畫面訴說的故事,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題材,筆下才能有感情。同時,保持簡單,不要弄得太複雜。
在技巧方面,她說物體反光的部分,她會留白。事先用竹籤沾masking fluid在要留白的地方抹薄薄一層,等乾了再開始畫,因為沾到未乾的masking fluid,畫筆就毀了。她給我們的是8"*8"的紙,四周貼了artist tape(紙膠帶),這種比Home Depot的masking tape好,因為撕下來的時候不會傷到紙。
我問她在畫之前先刷一層水嗎?她說她不用這招,每個人可以有不同的風格,她作畫速度很快,沒時間等水乾,所以她用一個小噴霧瓶,先在紙上噴點水,就可以開始了。
她給我們的畫紙都已經用鉛筆勾勒好我們這次要畫的三顆蘋果了。她帶了兩台平板電腦,讓我們可以邊看照片邊上色。但她鼓勵我們平日多練習寫生,練習構圖的能力,她認為從實際生活中的素材來畫,比用照片畫,更有情感。
上色的順序上,她說從遠畫到近,淺畫到深。所以我們先畫天空、葉子,最後才畫主角(蘋果)。她只給我們七種顏色:三種藍、兩種紅、一種黃和一種棕色。其他顏色就用這幾種顏色來調。她平日不洗調色盤的。她說如果每天畫的話,好的顏料不會乾掉。這應該比較好,好的顏料畢竟很貴,每次畫完就通通洗掉,消耗量會很大。
主要部分都畫得差不多後,我們就把上過masking fluid的部分搓掉,然後開始處理留白處。主要是淡化邊界。然後處理陰影處、稍為勾邊。等乾了之後(也可用吹風機吹乾),再用極細的tracing pen簽名。
帕羅很好笑,他畫一畫之後,看看他旁邊的喬治亞的畫,再看看坐在他對面的我的畫,跟我說:「黛比,我恨妳!」我說我坐在他對面,他可能看不清楚,其實我們畫得沒差很多。他後來又說,我畫得很真,他的拿回家,家人可能搞不清楚他是畫紅洋蔥還甚麼東西。最後畫完,老師要拿去吹風時,兩人交手時沒拿好,他的畫直接掉進旁邊的大垃圾桶去,他更是裝做備受打擊的樣子說他早就知道這幅畫只能進垃圾桶,不過他還是撿起來了,只是拒絕簽名。他看到我簽完名後,說他早該在我簽名前搶過來,簽上他自己的名字。老師把我們的畫用塑膠套包起來後,分別展示給大家看。帕羅說他願意出三十塊買我的畫。我一聽,當場很樂意,因為老師的同尺寸作品不過賣四十五塊。不過他沒真的買。於是回家後我就用三十塊賣給某人,他便帶去辦公室了。
據老師說,她是2005年開始畫水彩的,主要是自學,也曾拜過師。畫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她原本學的東西跟美術一點都扯不上關係。帕羅很喜歡她的一幅花豹,問她多少錢。她說那是比較大的尺寸,賣一千多。她另外有私人課程,兩小時一百塊,也可以兩個人對分,所以帕羅跟我交換電話號碼,說下次一起去上課,這樣可以省五十。
我聽了她的經歷,覺得大受振奮。之前看到新聞說,美國現在有很多人到四五十歲再度進大學去念不一樣的學科。也看過好好培養興趣,可以造就另一項專長的文章。不過這些都沒有親身聽到當事人講有力。想到七十幾歲的婆婆也在學水彩,我覺得自己還算年輕,現在開始好好找個興趣培養,十年後我還是有機會重返職場的。
所以我的2016年的目標就是重新找到讓自己喜歡,而且興趣可以持久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