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跟小孩的空手道教練說,我想把他們換到活動中心去上課,問她是否在那兼課。她說她在那當助教,還說改到那裏上課,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那邊的學生比YMCA的學生認真。我們這裡的YMCA,只要家長繳每個月的健身房家庭級會費,小孩就能用很低廉的費用上課,也許這造就家長不太在意小孩上課的態度,前陣子老是聽說有小孩在上課時搗蛋,惹得教練很生氣。
其實不只是小孩的課,我覺得大人的課也一樣。同樣一個老師的課,學生的組成不一樣,就有不同的學習氣氛。前陣子上完的畫畫課(drawing class),比我之前上的水彩課有比較積極的學習氣氛。
除了人數比較多外,同學的互相切磋態度,塑造整個班都很努力的感覺。雖然一開始有近十個人,到最後主要就是四個人,偶爾加入另一對前一期上完這門課的老夫妻。最後的四個人裡,除了我,有一位老先生,一位秘魯來的安娜大嬸,一位可能年紀和我差不多的非裔女性。
四個人裡學習態度最積極的,應該是那位老先生。據老師說,他以前是醫生。每次上課後,他都自己在家繼續完成一幅新的作品,然後拿來給老師看。他剛開始的時候,說自己完全不會畫,於是買了描圖紙,先把圖片描一遍,描到有感覺了,然後再拿另一張紙重新畫。有回老師說要讓我們畫水彩,他自己先買了畫具,然後看著Youtube上的一些教學檔案,跟著畫一遍,再拿來給老師看。只是,他講話有時挺沒禮貌的,跟老師講話時不太客氣,我隔著三個座位聽到時,都會愣一下。倒是我旁邊的安娜每次聽了都笑,彷彿覺得他那樣的粗魯只是搞笑。我完全不懂她的笑點。不過老師個性很好,不拘小節,還是花很多時間指導他,課堂中有很多時間都在專門地指導老先生,我們其他三個人反而被冷落了。然而基於之前水彩課聽太多她的故事的經驗,我還是寧可她把焦點放在別人身上,讓我有時間可以完成我的部分。
安娜是開課一兩堂後才來的,因為我們共用一張桌子,所以她是跟我切磋最多的同學,每次上課都不忘問我,前一堂課的畫完了沒,對我有督促的功效,因為有時候覺得很難,或者發懶,我就把沒畫完的丟在一旁,直到被問起,才覺得有壓力,重新把未完成的圖拿出來畫。但是,後來幾次切磋的結果,就是她想用我選的圖,把我的原圖拿回家,導致我的參考圖沒了,以後沒辦法比較。安娜的獨生子前陣子剛大學畢業。有回不知道講到甚麼,她說男生到青春期荷爾蒙太多,容易出問題,讓我又是好笑又是擔心。不過,後來看到史丹福大學性侵案時,想到我們這一帶有個高中,因為有學生會主席的妹妹被同校的橄欖球隊球員性騷擾,在當面對質後,雙方都動手,對方被校方處罰不能上學兩天,學生會主席不但不能上學五天,連學生會主席頭銜也被摘除。荷爾蒙太多的確是問題,這次我笑不出來了。
我們上的這堂是畫畫課,中文在這方面比較含糊,在英文上就很明確地指涉用筆構圖的畫法(drawing),而不指涉用筆刷上色的部分(painting)。上三四堂後,老師說,同一種工具畫久會膩,所以她希望我們能常是不同的素材。於是我終於試了很久以來都想用的粉彩和壓克力。另外也用過墨水筆、彩色鉛筆和水彩。上水彩那次時,我把之前在水彩課沒完成、但是在另一個老師的課裡完成那兩幅舊作給老師看,她看了就很高興地給其他人看。在那之前,她每次都跟大家說我是她水彩課的學生,我都覺得很慚愧,因為在她課堂裡的作品根本沒畫完,我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上八九堂的水彩而已,才剛起步,談不上有什麼差異。
老師展示完我的畫作之後,又去專門指導老先生了,反而沒告訴其他兩個人怎麼畫水彩,所以她們只好在我一左一右看我怎麼開始畫,這讓我覺得壓力很大。我心裡倒是期待有人能讓我在她旁邊看怎麼畫粉彩、壓克力和油畫,畢竟看書和看影片學是一回事,看眼前真正的操作過程又是另一回事。
上完這堂課後,我把作品拿出來一看,數量比之前水彩課的多。在老師放牛吃草的狀況下,能畫完這麼多張也不算太差。只是,下次再上這個老師的課的動力,減弱許多。在沒太多指導的情形下,似乎不需要花那麼多錢交學費,花少點錢去workshop也可以畫。
三月的一個下午,我帶小P進房間去睡午覺,無意間瞄到牆上的軟木板上多了一張小紙片,上頭寫著:"I love my mom",下頭還畫了鉛筆和一堆圓形。自從年初幫他們各買一塊軟木板釘在牆上後,他們經常自己在上頭釘他們的畫或勞作。我看了之後問他:「這幾個字是你寫的?誰教你的?」他很得意地跟我說:「對!我自己寫的。我還沒學love和mom,但是我會寫。」
時間往前倒兩個月。一月初的某天晚上,他拿了一本書給他爸爸說:「這是The turtle book.」某人低頭一看,指著當中的字跟他說:「這個字不是turtle,這是The thinking book.」本來想討摸摸和稱讚的小P只好去旁邊療傷。我們則暗想:文盲真可憐!然後又自我安慰:至少他認得the。
相比之下,我一位在德州的同學的女兒比他厲害多了。據我同學說,她們幼稚園(大班)的作業很多,而且老師會根據學生的閱讀能力分組,每九週就測量一次。每週要念完兩三本故事書,然後寫作業,重新把故事說一遍,或者加以改編。這年紀寫的字比較少,所以主要用畫圖代替。她還說她們那裏不是德州最好的學區。她好些台灣朋友看了都表示焦慮,覺得台灣小孩的能力差很多。
另一個在北卡的同學看了就說,她們鄉下地方每週只有三本薄薄的書,會讀就好。在加州的幾個人一直沉默不發言,不過我後來忍不住問在北卡的同學,她所謂「薄薄的書」是多薄?像我們的一週就只拿一兩張紙回來,上面除了一個標題,就只有四個很短的句子,而且後面的句子多半只是改主詞而已,非常簡單。沒想到,北卡的同學說,她們的書大概不到十頁,每頁只有一兩句話而已。
然後北加的兩個同學都表示她們那裏的幼稚園沒作業。她們一個在加州首府一帶,另一個在北加Los Altos,房價在加州排得到前五,競爭非常激烈,那裏是非常好的學區,據說高中生壓力也很大,自殺率很高。大家發表完之後,讓我有一種「加州小學比較混」的感覺。同樣是公立學校,所在地區不同,學的差很多。
不過,幾個月前,我在臉書上常看到美國人分享一篇報導:"Finnish Kids Don’t Learn To Read In Kindergarten. They Turn Out Great Anyway."文中指出,美國的幼稚園生被期待能識字,但芬蘭的幼稚園小孩在學校裡只是玩,他們日後反而在閱讀上超越群倫。"The Joyful, Illiterate Kindergartners of Finland"則指出,現在美國的幼稚園生比起以往,被要求學很多跟學業有關的東西。
我看了就想到,中國大陸這方面的問題,比美國嚴重多了。記得小J不到兩歲時,我們帶他去某人的浙江同事家玩。主人的大女兒比小J小七個月,當時才一歲多。但是他們家到處都貼了各種數字、國字等圖片,我看了都覺得壓力很大。某人的浙江同事還說:「國內對於兒童智力的開發特別早!」事隔七年,我仍記得他當時講這句話的情形。之後我也看著他們是怎麼推著女兒的成長:早早就帶女兒去學跳舞、游泳等,各種學習活動排得滿滿。就連我們家小J學琴,還是他們推薦老師的,他們女兒那時已經學了一兩年了。
此後我認識一些中國大陸來的媽媽,每個都是有一個或兩個女兒的,經常說她們女兒卓越的成就。相比之下,我們家小孩真是遜咖。不過男生發展本來就比較慢,我也沒空整天盯著,只是要他們學期末要比學期初時進步就好了。
牛牽到廣東,還是牛。這些中國大陸來的家長,可能從小習於競爭,所以到哪都會這樣要求小孩的。據在芬蘭的朋友說,她在當地認識的中國大陸媽媽,也是早早就帶小孩學這學那,她的芬蘭先生覺得不需要急,她就覺得先生不注重教育,即使當地的教育理念跟她的背道而馳。
後來偶然間碰到某人高中同學的太太,她在德州的一所大學任教。因為當時小J上的珠算班有很多中國大陸第二代,他們的作弊風氣很盛,而且是陪同上課的家長幫忙作弊。所以我便問她,她碰過學生作弊嗎?她說她允許學生帶書到考場,但是題目很大很難,如果考試的時候再翻書找,一定會來不及,非得事先熟讀才行。又跟我說,她認識一個中國大陸來的醫學院學生,在東岸有名的醫學院就讀,因為看到中國大陸很多小孩從小被父母逼著唸書、學習,到高中大學,父母沒辦法幫忙時,不是精神出問題,就是行為出問題,整個垮掉,所以他攻讀的是精神醫學,希望有天能夠幫助這些垮掉的年輕人。這讓我想到洪蘭在「寧可輸在起跑點」、「別急,沒有『輸在起跑點』這回事」、「誰的小孩輸在起跑點?」、「別叫孩子圓你的夢」等文宣傳的「水到渠成」理念。
想到小J當初跟弟弟念同樣的幼稚園,到二年級時,他已經是班上閱讀量最大的小孩之一,所以雖然我們幼稚園的課程似乎比較寬鬆,我對此並不著急,他們遲早會趕上,加州小孩不比德州小孩差。
大概是四月底或五月初某天,我帶著小P去Trader Joe's買菜。從停車場往TJ門口走時,小P突然念起門上紅布條的字:"The flyer has landed." 我很驚訝地跟小P說:「你看得懂啊?」他點點頭:「對!」從那之後,他經常拿著簡單的書唸,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雖然他從一歲多就在看書,但我都覺得他只是看圖而已。同樣是男生,他跟哥哥很不同的是,他很愛聽故事CD。我去圖書館幫小J借小說,他就自己去拿故事CD。回到家,他自己放CD,然後打開書邊聽邊看。他四五歲時,拿著The Magic Tree House要某人唸,他自己先唸了開頭一小部分。某人嚇一跳,以為他看得懂。我說不是,他是用背的,那CD已經被他反覆聽很多次了,他都記得裡面的內容了。相比之下,小J對聽CD就有沒那麼大的興趣,他也就沒辦法用這方式來學習。
總而言之,學習是場耐力賽。一開始沒必要跑太快,只要讓小孩調整好自己的腳步,穩健地前進,總是會到達目的地的。
今天是中文學校這學年的最後一天。在大禮堂頒獎時,本地華人組織的會長說,她有三個女兒。她們小的時候,都不愛上中文學校,都是被她拖著上學的。但是現在,她們都成人了,都很感謝她,過去盯著她們學中文。
原因是,她們發現在美國會多一種語言很有用。她的大女兒的男朋友會五種語言,能夠流利地使用其中三種。小女兒的男朋友則曾花一年時間到北京學中文。
聽了我便想到,之前聽了一個雙語小孩的播客,有個受訪的媽媽是俄國人,她和丈夫很喜歡學語言,曾經在小孩很小的時候搬到德國住了幾年,讓小孩念當地的學校學德語。她的大女兒會三種語言,小女兒會兩種語言。在孩子小的時候,有人聽了她們家的故事,覺得她們對小孩很壞。但是孩子大了之後,有人羨慕她們的多語能力,便認為她們很幸運,有過在不同國家住過、學習不同語言的經驗和能力。看來許多人都有一種傾向,就是把別人的成就歸功於運氣,而不細究別人曾經付出的努力。
這種家庭在美國應該不少,不然那位華人協會會長的三個女兒,不至於到有兩個都交到會至少兩種語言的男朋友。小P班上有個女生會德語,她暑假馬上就要搬回瑞士了。她們家有三個女生,一直都是跟媽媽講德語的。小P還有很多印度同學,都在家講他們自己的印度語言(印度有二三十種不同的語言)。某人有個印度同事,把小孩送去學講他們語言的傳統印度歌謠,據說老師非常嚴格,一次沒上課,或者在家沒練習,就會被老師趕走,所以他們一直戰戰兢兢地讓小孩練習,每週準時去上課。雖然大人小孩受到的壓力都很大,他們還是一直讓小孩學。
我想起小J很小的時候,某人曾排拒讓小J上中文學校的事。他說:「美國出生的華人小孩,最痛恨的事就是星期六上中文學校。」一直到小J五歲多,我們在朋友家做客時,偶然看到朋友的三年級小孩要寫中文作文。某人便覺得,如果上中文學校可以學到有作文能力的話,他願意讓小J去上中文學校。於是小J開始上起中文學校,雖然那時已經是十月,開學一個多月了,小J很多注音符號沒學到,但總是進入那個環境了。
學語言和任何東西一樣,都需要花時間和精力,有時有很多壓力,甚至要犧牲很多娛樂。周末有很多活動,我們這四年從來都沒甚麼機會參加,就為了上中文學校。但這是必須花的代價。我在大學一年級時,在學校不需要上大一英文,於是選修法文。因為覺得在學校上三小時不太夠,在周末時,又在一個語言補習班繼續上課。大一的學生有很多活動,我為了學法文,都沒得去。我平常已經沒和同班同學一起上大一英文了,周末又不能參加同學的活動,常常覺得跟同學因此有隔閡,所以學了一年就沒繼續。但是後來回想起來,覺得好可惜,人的緣分來來去去,娛樂可有可無,但語言能力增加了,可以讓人開一扇窗,若學的是強勢語言,開的窗會特別大,能讓人看到特別不同的景色。
我們其實不必考慮中國未來強不強,來決定是否讓在美國出生的孩子學中文。中文就是我們的母語,在家講中文是很自然的事。有這麼好的條件,理所當然得讓孩子學中文。此地這間中文學校從幼稚園中班一直開到十年級,過了八年級,人數就大為減少。據說很多人考完AP就不上了。我和某人都覺得這樣太功利了,我們會想辦法讓小孩一路上到十年級。
前不久小P在學校課後上了八堂西班牙文課。雖然他能記得的字彙不多,但有機會時,我還是會鼓勵他再去學西語。畢竟加州有那麼多的西語人口,加州的南邊就是墨西哥,更南邊是廣大的南美洲,有更多的西語人口。如果他長大了要當背包客,往南走的話,非用西語不可。
我們不該覺得學習辛苦,就不讓孩子學習。因為父母不能一輩子為孩子準備魚吃,讓孩子學習語言,就像鍛鍊他們的釣魚能力。當他們能熟練釣魚的技巧時,我們就不必擔心他們會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