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開學前回到加州,在LAX機場走公民通道要入關,覺得人比年初時多,大概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趕著回來準備上學。一等就是將近半小時,以前很少等這麼久的。百般無聊之際,看看前後左右的人,長相各異。想到之前看陳耀昌的《島嶼DNA》,當中他提到:「祖先來源之廣、之遠,除了美國之外,在地球上很難找到第二個像台灣人這麼『雜種』的,『炎黃』只是台灣人的眾多祖宗之一。」我印象中,亞洲國家裡,印度、印尼、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人口組成都比台灣複雜,當下立刻拿手機查資料,明明一堆國家的人種組成都比台灣人雜,居然有人可以如此大言不慚,根本就是欺騙台灣人。
很多年前,我弟被診斷出有僵直型脊椎炎,而我也在美國驗出有HLA-B27基因後,曾查了很多資料。那時剛好陳耀昌《島嶼DNA》剛出版,其中一篇「周杰倫的基因密碼」出現在許多媒體網站上。看完之後,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陳耀昌沒有周杰倫的族譜,無法證實周家祖先是否在荷蘭人到台灣之前或同期就生活在台灣了;他沒有周杰倫的DNA報告,也沒有周杰倫包含HLA-B27的血液報告,他卻信誓旦旦地寫道:「我大膽臆測他的祖先中有白人或原住民血統,因為他出身淡水。這一帶在十七世紀前期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前後統治了三十多年,荷蘭人建有安東尼堡(今紅毛城),長期駐有軍隊。」周杰倫的祖先到台灣後,一直到周杰倫這一代,始終住在淡水嗎?有證據嗎?
綜觀陳耀昌的《島嶼DNA》,他三不五時就會寫到「我大膽臆測」。問題是,科學不只是大膽的假設,更重要的是可以反覆查驗的求證。然而,陳耀昌書中的證據往往不夠支撐他的大膽臆測。陳耀昌曾寫過:「中國南方漢人大約二%帶有B27基因,但不少研究者包括林媽利醫師均指出,台灣福佬人的B27發生率高達五%,而據林醫師的研究,客家只有○.五%左右。」這讓我非常疑惑,他這些數字從哪來的?當初研究的群體是多大?在我的家族及延伸出去的表親裡,絕對不只0.5%的人有HLA-B27的基因。
根據美國僵直性脊椎炎協會的資料,美國白人有7.6%的人有HLA-B27,西語裔是4.6%,而華人是4.5%。
周杰倫長得明明就是中國人的樣子,在沒有基因檢測報告和血液報告的狀況下,陳耀昌居然認定周杰倫得僵直性脊椎炎是因為有白人或原住民基因,而不是因為中國基因的關係,簡直就是信口開河,指鹿為馬。
陳耀昌在一篇文章用第三人稱的方式,提到他一旦找到荷蘭人跟台灣有關的資料,就非常興奮,因為他認定自己有荷蘭血統。這分明就是偏執。恐怕正因為這種偏執,所以他解讀的資料和結果都很偏頗。例如他說:「因為HLA-B2705和HLA-B8一樣,都起源於歐洲白人,因此,我相信帶有HLA-B8和HLA-B2705的台灣人,大概都有一位荷蘭或歐洲人的遠祖。」但根據美國國衛院網站上一篇在浙江省做的HLA-B27亞型研究的文章,在僵直性脊椎炎患者裡,86.4%是HLA-B2704,而12.6%是HLA-B2705。很明顯,HLA-B2705不是白人獨有的,不用因此硬是解釋為部份台灣人有歐洲血統,那分明是中國血統。我因此認為林媽利說只有0.5%客家人有HLA-B27基因也是錯的。
陳耀昌喜歡推算一些數字,好比多少台灣人有荷蘭血統(一百萬人),以及多少人有外省血統(「現在台灣已經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具有1949血緣」)等。但他沒帶讀者算的一個關鍵是,當隔代到一定程度後,累積的祖先數量有多龐大。
假設1949年出生的陳耀昌和1979年出生的周杰倫都有一位在荷蘭佔據台灣最後一年(1662年)出生的一半荷蘭血統的祖先,以25作為隔代的平均數,
(1949-1662)/25=11.48
四捨五入,姑且算陳耀昌和他的半荷蘭血統隔11代。
(1979-1662)/25=12.68
同樣四捨五入,算周杰倫跟他的半荷蘭血統祖先隔13代。
自己算直系祖先的數量有點費時,不過AI算很快,不到三秒就出來了。隔11代的祖先數量是2048人,而且是那一代而已。隔13代的祖先就高達8192人了。就算基因的分布是平均的話,陳耀昌體內那個半荷蘭祖先的基因頂多只有1/2048=0.00048828125
周杰倫體內的荷蘭基因更少了,只會有1/8192=0.00012207031
這麼小的數字,確定可以影響台灣人的基因?這分明是選擇性採信,而且陳耀昌還揩了周杰倫的油,利用周杰倫來傳布他為了台獨而編造的說法。《島嶼DNA》不是一本科學書,而是政治書。
此刻,我突然想起初中生帶回家的故事。他六年級的時候,一位瑞典裔的同學有天很難過地說,他做了基因檢測,結果顯示他有百分之十幾的蒙古血統,他認為「蒙古大軍強暴了很多瑞典女人」。到了七年級,那個瑞典裔同學有天又很難過,因為23andme調整他的基因組成,他的蒙古血統被上調到百分之二十幾,「蒙古人強暴更多的瑞典女人」。十一、二歲的美國小孩都知道,異國入侵造成的血統變化不是什麼好事,陳耀昌卻沒想到祖輩承受的災難和別人異樣的眼光,只想到這樣可以擁有跟中國人不同的血統。
然而,中國在世界貿易史上佔了重要的地位,不管是陸上的絲路,還是阿拉伯人的海上貿易,都把西方世界不同國家的人帶到中國。真要比基因混雜,台灣人比不上中國人的。
雖然他的學說很離譜,不過,還是有陳耀昌的信徒。我在臉書上查一遍,看看那些人相信並推廣陳耀昌的說法,發現有大學教授、醫生、媒體工作者和側翼網紅等,都跟陳耀昌是同一個同溫層的樣子。我相信台灣一定有血液疾病專家知道陳耀昌的謬誤,但他們都沒有寫什麼糾正錯誤的文章。在這種社群媒體主宰大眾眼球的時代,只要有夠多人夠鄉愿,就足以把荒謬的錯誤變成真理,這當然也會危及一人一票產生的普選民主。不過,我相信因果,種了錯誤的因,就會得到錯誤的果,當所謂的專家為了政治而企圖蒙騙社會時,一旦被發現,假專家的目的不會成功。
臨上飛機,才想到,我們忘了去大湖公園!
在降落台灣前,小孩在華航的台灣宣傳短片看到大湖公園的照片,覺得很特別,說要去那裡。我說不遠啊,可以找時間去。
有天我們坐了文湖線捷運,從南港展覽館坐到松山機場,平時我們不往那個方向走。他在捷運上看到大湖公園,再度讚歎好漂亮。
那天我們去了比較遠的碧湖公園,他看到九曲橋和湖中的小沙丘,跟我在湖邊走了一段,還聽到旁邊的戲曲學院傳來有人吊嗓子的聲音。這些年在美國不同的植物園裡,已經看膩了大同小異的日本庭園,在台北能看到這樣的中式庭園,感覺特別心曠神怡!他本來想去走往山上的步道,但我走不了,只能先做罷。
他說加州好像沒有這麼大的湖畔公園。我說,洛杉磯有回聲公園(Echo Lake)啊,那個湖很大,當中有噴泉,還有船,以前一人花四元,就可以去划船。美國人對於這些設施,往往維護得比在台灣看到的好,之前我們在八里坐過渡船,也在碧潭坐過天鵝船,看起來都髒髒舊舊的,不在乎門面,大概是因為台灣有荷蘭病,高科技業才是吸金的地方,其他產業都不怎麼賺錢,所以只想著cost down。他大概三歲的時候,我們去過,只是我們不夠現金,他和爸爸只能在岸邊等,他便在岸邊一直跟我們招手說嗨。之前我曾跟他說,等他哥上大學,我們可以帶他去以前他沒去過,但哥哥去過的地方。沒想到,他斷然拒絕,說以後帶小孩去會比較有意思。我聽了很驚訝地問,距離他有小孩,至少還要等十幾年,是很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他不想跟我們先去嗎?他肯定地說是。這話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雖然青少年經常會傷父母的心,不過有機會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希望在他們離家前,有多一點親子時光。下次我們一起去大湖公園吧!
返美倒數。小孩強烈要求吃鹹酥雞,說爸爸和哥哥之前去西門町一間很大的店吃鹹酥雞。在有限的資訊下,我查到「台灣鹹酥雞」。突然想到,我們隔壁的上海鄰居去年秋天坐華航回上海,回程在台北待了兩天,每天走兩三萬步,去了許多觀光客會去的人氣景點。最讓他難忘的,除了台灣排名第二的咖啡店Fika Fika Cafe,就是西門町紅樓旁的師園鹹酥雞。不過,在西門町工作的人跟我說,師園本店比較好吃。鹹酥雞那麼多,可惜時間有限,只能挑一家吃。
從西門捷運站出來,他就直奔鹹酥雞而去。中間經過「繼光香香雞」,我說這間很有名,他直接拒絕。「台灣鹹酥雞」店面的確不小,種類繁多,看得我眼花撩亂。不過,油炸物對青少年健康無益,我只幫他在鹹酥雞的地方畫個1。在我們等號碼的時候,發現旁邊有桌東南亞來的客人。
滿足青少年的油炸物癮頭後,繼續觀光客的腳步,來到「成都楊桃冰」,讓沒見過楊桃的美國小孩喝個楊桃湯。這邊有好些講廣東話的觀光客排隊。輪到我們時,小孩對店員用手直接拿沒包裝的吸管給他,感到不安,很怕不衛生而導致疾病。畢竟他哥返美前就是在西門町吃東西吃到腸胃炎,然後接下來幾天全泡湯。
之後我們去吃蚵仔煎。可惜不合他的口味,而且蚵仔數量感覺像在美國吃的一樣少。
接下來,我們去世運麵包買些滷味和港點。小孩總算在世運看到爺爺之前說的咖哩餃,但他反而對麵包和鳳梨酥比較有興趣,同時買了別的地方很難看到的倫教糕。
突如其來的大雨中斷觀光客的行程。很多人都在騎樓下等雨停。偏偏加州人的習慣是看到下雨就想回家。但我不想淋雨走到捷運站。進了萊爾富超商,問到長傘的價格是250。我跟小孩說,先別急,這裡是西門町。走出便利店拐個彎,路邊雨傘小販的價格很實惠,一把長傘100元,於是買了兩把,兩個人都不用將就。這個暑假,我們一家在台北買了至少四五支傘,家裡的傘桶已經裝不下了。奇怪的是,回到南區,發現沒什麼雨。小孩納悶怎麼會這樣,台北又沒多大。但台北的天氣就是這麼難預料,跟小孩的喜好差不多⋯⋯
在這個炎炎夏日了,跟十多年沒見的長輩吃飯。十幾年前回台時,帶了一盒巧克力去拜訪他。他當時很高興地收下,說他近九十歲的母親愛吃甜的,準備給她吃。這次,長輩說他的母親之前以一百多歲的高齡過世了。然而,她的最後幾年身體不好,需要有人照顧,但請的看護很難合她心意,於是換了二十多個看護,從合法的換到非法的,能用的關係全用盡。講到那段往事,長輩的臉上出現痛苦的神情,看來是一段很難過的日子。以長輩夫婦的財力和社會資源,他們應當屬於那種比較有辦法的族群。如果他們想找到合意的看護處理年老家人的日常生活都這麼困難,其他經濟和資源上較弱勢的人,在身體出現問題時,恐怕日子更難過。
前些時日因為臨時被醫生召去住院,出院後碰巧家人都不在家,家裡只有小孩一個和我,沒有人可以照顧我,於是試著找看護。比我年長七歲的學姐跟我說,從現在開始,最重要的人脈,是自己和家人生病時,手上能找到幾個可以用的看護。像我們這種長年住在國外的人,當然是零。這當中有人說試試看問月子中心,現在少子化,也許他們有空房。問的結果是,法規不合,他們不能收。最後當然不了了之。好在台北吃的選擇多,我可以訂個餐,不至於餓死。
沒有子女的長輩說到他現在每週固定去健身房做皮拉提斯等。最近幾次聽比我年長幾十歲的長輩說他們的運動計畫,我都有種錯覺,感覺他們身體狀況都比我好。
聊一聊,意外地發現樓上的阿姨和長輩也認識。在長輩的母親過世後,樓上的阿姨曾問過能不能租他母親的房子,因為那棟樓有電梯。但是她晚了一步,因為長輩已經把房子租出去了。
後來樓上的阿姨花了很多心力收集這一帶住戶的同意書,也找人就這幾棟公寓的結構勘查、評估,想要在外頭加個電梯,不然住在比較高樓層的長輩上下樓實在吃力。聽說至少七、八成住戶都同意了,畢竟很多人都老了、膝蓋不好,偏偏有個與執政黨關係良好的住戶不願意,而且鬧到前市長時期的市政府去,最後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這棟樓有神通廣大的人,在大計劃失敗後,請人在公婆這棟樓裝了一個手扶梯。在我因為身體狀況不能走樓梯時,因為公婆繳了錢參與這項工程,我也能使用電動手扶梯上下樓。
這兩次感覺在台灣養老不見得是個好主意。去年底剛回來,我就發現旁邊那棟樓跟公婆家平行的那戶主人換了。過去十幾年,從公婆家的餐廳窗戶,可以看到那戶的老先生到後陽台洗漱。經過一個疫期才回來,我竟然看到那戶變成一個中年女人走到後陽台洗漱。然後聽到婆婆說,原本的老先生前些年身體不好,不知道怎麼認識我看到的那個中年女人,她從噓寒問暖到變成老先生的乾女兒,最後拿到老先生的房子。老先生則不知所終。
這種事居然發生在我們家面前,簡直駭人聽聞。而且這不是單一個案,接連而來的例子是另一名學術界的權威人士,因為誤信詐騙集團,被騙走積蓄數千萬,此後銷聲匿跡。在沒有收入且不知道會活到甚麼時候的晚年,發生這種事,根本就是致命的打擊。
這讓我們在聽到有人對公公因為一些小事而非常熱絡,逢年過節會來送禮時,感到非常不安。無事獻殷勤,感覺有妖。偏偏我們住得那麼遠,就算要緊急回台,從訂票到抵達台灣,至少也要近一天的時間。
前年做了檢查後,醫生沒開抗生素,我因為細菌感染而發燒兩天,燒到意志模糊、全身痠痛,差點以為自己會死掉。第三天稍微好一點,送小孩去打網球後才去急診。那次想到疫情期間許多國家的養老院的老人大批死亡,以及每年因為流感而在美國老人院死去的老人也不少。我這種免疫力,如果住在養老院,應該很容易因為感染疾病而掛掉。如果自己住,則要有自己處理日常事務的能力才行。
看來該制定一個計劃,讓通往老年的路可以稍微平坦一點。
每隔幾年回台灣,捷運都會長出新的路線。一整個疫情期間都沒回來,去年底回來就覺得捷運路線多了很多站,就是最早的木柵線沒有新動靜。
小的已經想不起來他四歲或六歲去淡水線的事了。那我們去坐新長出來的淡海輕軌吧!
坐在我們對面的兩個高中生沿路都在研究淡海輕軌。其中一個說:「這麼慢,我用跑的都比它快!」以這種速度,我會覺得它是觀光用的。只是,沿途風景並不引人入勝,反而讓人驚訝這一帶有好多高樓,但是路上的人車都不多,不知道生活機能是否完整?按照台灣人口老化的速度,二十年後,這裡應該有很多空房吧。
好不容易坐到終點站,順著海岸線,聞著海風帶來的氣息走到一片攤販區。有老大前不久吃壞肚子的前車之鑑,我們不敢吃被烈日高溫烘烤過的食物,準備走到捷運站。一旁的警察跟我們說很遠,要走半小時。我們只好再坐一次輕軌回紅樹林。
路上看到最特別的建築,當然是以船做造型的福容飯店。飯店前有三大隻人形動物陪人拍照,中間的是柴犬,兩旁是紅色制服、戴著黑色高帽的熊。裏頭的三位工讀生真不容易,天氣這麼熱,要穿這麼厚重的衣服,錢難賺。
紅樹林站有個要人小心路上有招潮蟹的布告,但我想是很久以前的,因為現在這麼乾這麼熱,招潮蟹跑來捷運站的機率太低了。用手機一查,原來招潮蟹的繁殖期是三、四月,那時台北比較濕吧!
帶小的走紅樹林步道看胎生的水筆仔。美國也有紅樹林,在佛州沿著墨西哥灣到德州一帶,佛州西南海岸沿線的紅樹林,是世界上最大的紅樹林區。不過我們沒去過佛州,先來看台灣的水筆仔。
才走幾步,我就在沼澤上看到有橘色大螯的招潮蟹,小的看到也很興奮。晚上奶奶考他:「招潮蟹最特別的地方是什麼?」他茫然,「是牠們的螯一大一小。」他趕緊Google圖片來看,果真如此!不過我沒看到彈塗魚,有些失望。
這裡的水筆仔據說是強勢的外來物種。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樹苗從沼澤中冒出來,好奇有關部門多久會來疏鬆一下。在步道上看到沼澤區裡有隻小船躲在樹林間,不禁想起沼澤女孩的小說。不過,這裡人口密集,不至於有那樣的故事。
這步道上的人不少,因為在水邊,小孩再度被蚊子叮到一身紅豆冰。中醫隔天看了他的慘況後,因此跟他說:「下次去那種地方,要穿長褲。」
紅樹林站有很多人牽著腳踏車進站,附近的腳踏車道上的交通挺繁忙的。不過我覺得等天氣涼一些的時候,再來騎腳踏車,會比較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