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台灣,親朋好友約聚餐時,都會問我想吃什麼。我的回答通常是:除了美式和義式的,其他亞洲菜都好。小學同學裡有食神級的,立刻給了好幾個讓人難以抗拒的選擇,最後我選了去極品軒吃上海菜。
在這些不到十歲就認識的小學同學裡,認識最久的是六歲時在幼稚園大班裡的同學。雖然我們有一段挺長的時間因為失聯而不曾往來,難得聚在一起時,倒是話題不斷。從小時候的事,可以一路聊到大,聊到最近的子女教育和健康問題。
當豆苗上桌的時候,同學紛紛表示他們對豆苗的喜愛,以及豆苗在台灣的季節短,不像美國。
其實豆苗在美國也是涼季作物,天氣一熱就長不好,容易有病變。很多東西雖然台美都有,但採用的標準不同。像台灣豆苗的梗子可以吃,我在加州買的豆苗梗經常硬到就算水煮,老硬的纖維讓人嚼不動,更吞不下去。所以我每次買豆苗,都要花很多時間去梗子。
蛤蜊也是。美國市售的冷凍盒裝蒜味奶油蛤蜊和蛤蜊濃湯總是有沙,好似他們根本不知道蛤蜊在煮之前,需要先吐沙。然而,在台灣吃的蛤蜊,不管是什麼等級的店家,從不覺得有沙過。
加州五湖四海的食物都有,卻未必能吃到台灣有的。像我們那曾有過上海餐廳,但是沒有鱔糊、醃篤鮮、菜飯和鍋餅。有次特地開到遠遠的洛杉磯才吃到醃篤鮮,味道卻鹹了點。
雖然在座的食神同學說,現在這些菜館的水準不如以往。老師傅難免凋零,後繼者若沒有學到真傳,難免走下坡。在有機會的時候,我們還是三不五時聚聚來吃,免得以後只能到處找記憶中的味道了。
西門町商圈平日還是挺熱鬧的。昨天去的時候,剛好碰到泡泡瑪特(Pop Mart)旗艦店開幕。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看到很多人排隊或拍照。這些天每逢看到排隊人潮,我總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平常日的白天,為什麼那麼多人不用上班上學,難道現在有很多人採彈性工時或者不需要工作,所以白天可以去排隊買東西?就算有些是觀光客,數量有這麼多嗎?我這次下飛機後入關,人不是很多,跟2014年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景象差滿多的。
太久沒去西門町了,免不了又迷路,開著手機的地圖,抬頭看到眾多的路標,搞不清楚哪個路標是指哪條路,依舊走了許多冤枉路。
我去找某人表弟的女友幫我把在美國被老太太剪壞的頭髮修一修。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自己幫我洗頭。我問她,現在沒有學徒嗎?她說,現在沒什麼人要學手藝。我疑惑,那高工還有美髮科嗎?她說,有,但他們不見得願意來當學徒。之前有人應徵時說他要休週六日兩天,但服務業這兩天最忙,如果不能在這兩天上班,他們請人的意義不大。還有人說她爸媽不希望她做太辛苦的工作,平時仍給零用錢;甚至有年輕人一對工作不滿,就上網抱怨老闆,讓不相干的人公審老闆。經過種種負面經驗後,她們乾脆都自己來。
無獨有偶,這些天跟大學同學吃飯時,同學提到她之前有位新進同事,不過被同事提醒「要看電子郵件」,就公開發飆認為自己被施壓,一週後就離職。我聽了感到非常困惑,被提醒不是被責罵,需要小題大作嗎?同學說,年輕世代顯然跟我們這個世代差很多。
後來聊到疫情的影響,髮型師說,自從萬華被說是疫情破口,就沒人上門了,路上沒什麼人,也沒什麼車。畢竟這行是近距離接觸,完全無法轉遠距離。直到去年七八月以後,生意才慢慢恢復。
晚餐時跟以前同事聊到,我去銀行辦事,報架上只有豬油時報,以前明明有好幾份不同報紙。前同事說,那跟柯P有關。現在不只便利商店的報紙選擇變少,恐怕快沒人送報了。以後說不定變郵遞,但時效性變差,就更不會有人要訂報看報了。想起我從小就把看報當作重要的資訊來源,就算現在上網看資訊,還是會把電子報重要的部分稍微看過。我已經不知道現在年輕一代的資訊養成是怎麼一回事了。
突然發現台灣在一個產業變遷的過程中。以前我們可以用少少錢買的服務,以後免不了會變貴了。
經過忠孝東路四段,發現馬路中央國旗飄揚,好多年沒看到這景象,然後想起元旦要到了。在加州的一位大姐說,她十月、十一月回台北時,都會看到國旗。啊,那是我沒辦法回台灣的時間,無從比較起。
雖然元旦將至,台北街頭還是很多聖誕布置,這些天拍了不少,南港車站、忠孝復興SOGO、華山、市府捷運站、台北車站等,都有不同的聖誕樹和裝飾。不過,我還是想念在加州過聖誕節的感覺,有點想家了。
台北車站的胡椒餅也是一個排隊人潮多的地點。招牌上有日文和韓文。現在捷運裡也有韓文,上次回來的時候不覺得有,大概這些年韓國遊客顯著增加。
在站前新光三越前面的小農市集看到在美國超級貴的釋迦,趕緊下手,免得下次要跑很遠才買得到。
晚上和大學好友們約在國父紀念館附近一家號稱看得到台北101的港式餐廳,但在裏頭卻沒看到有台北101的夜景。問了服務人員,才知道是某個角度才看得到,不巧那時有一桌人,不好湊過去看。倒是和老友們從餐廳出來站在忠孝東路四段街頭時,就很清楚地看到煙霧中的台北101。大概是要過年了,我們四處晃來晃去,找不到可以續攤的小店,最後只能去人滿為患的麥當勞,勉強等到一個桌子坐下來歇口氣。這時應該唱動力火車的「忠孝東路走九遍」:
「忠孝東路走九遍 穿過陌生人潮搜尋你的臉
有人走的匆忙 有人愛的甜美 誰會在意擦肩而過的心碎
哦 忠孝東路走九遍 腳底下踏的曾經你我的點點」
今早去華山走走。不到十點經過興波咖啡,外面大排長龍。不明所以,趕緊一查,原來這就是隔壁上海鄰居上個月沒去的台灣第一名的咖啡店。十點半我從華山走出來,興波咖啡店外的人龍縮短許多,有若干外國人士站在店外。後來問喝過的小學同學,她說很不錯。可惜我沒有排隊的時間。
華山明顯有不少韓國自由行旅客,有人拉著行李、拿著自拍棒就來了。有店家出去不在,留的字條有中、英、日、韓四種語言,大概可以猜到這裡的客群。此外,華山附近有間有很大牆面廣告的韓國本粥店,用的是韓文,感覺就是鎖定韓國客的。
韓國朋友看到照片後,跟我說,韓國人生病或有消化問題時,就會吃粥。以前很窮的時候,有些人吃不起白米飯,也吃粥。然後她說,如果她到台灣,她寧可吃道地的台灣食物,而不是韓國菜,所以她到時會問我推薦什麼。住在韓國的大學同學則說,本粥是韓國連鎖店,感覺每個社區都有一家,鮑魚粥跟雞粥都滿好吃,仁川機場也有,剛下飛機或有時差時也可吃點粥。我回覆她,那華山附近那間店就是讓韓國觀光客剛到台北時,來碗粥,之後就盡情享受台灣美食吧。她的反應是,韓國女人不會胖的原因是,韓國真正好吃的不多,在她心目中只有烤肉。言下之意就是,台灣好吃的那麼多,韓國人來台灣就不會想吃韓國食物了。
做為文創園區,華山有很多動漫人物,走可愛風,很多都認不得。可惜我年紀已過,而且多年前為了讓初中生看他心愛的「麗莎和卡斯柏」,被貴到一次,看了大圖輸出和幾個大型塑膠,讓我十分失望,覺得還是美國的博物館值回票價。現在因此對華山這些展覽興趣缺缺。跟展覽比起來,這一帶的植物比較吸引我,榕樹鬚根驚人,鳥巢蕨和蘭花寄生在大樹上,也有皇家紫的蒂杜花,偶聞雀鳥聲,還有鴿子咕咕咕。
從華山出來,看到阜杭豆漿依舊大排長龍。2016年吃過一次,覺得不錯,只是周邊的環境欠佳,洗手間也不好,那次我端著食物的時候,居然被一個講廣東話的大媽伸手捏了蛋餅。這次回來還不知道哪天有空去排隊吃一次,現在很不想去需要排隊等很久的地方。
在華山外看著路口的路標,弄不清忠孝東路到底是哪個方向。問個路人,他開口說:「對不起,我不是這裡的人」,光聽那「對不起」,我就知道我問錯人了,因為他跟我兒子有一樣的英語腔。
移動到裕隆城的路上,在接駁巴士上聽到好幾個人講廣東話。國中同學約的時時香有好幾種特別的飯,好吃也好看,有紫色和紅色的飯,配上重口味的菜色,我們都吃了比平常多的飯。菜單上有道菜叫「媽寶遛個蛋」。這次回來,我注意到現在的菜名多少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特色。前兩天去雙月食品社,吃了一道「躺平豆皮」。
之後從景美回爸媽家。忘了是不是二十年沒走這條路線,我居然找不到公車站牌,完全忘了至少在上大學的時候,公車就改道了。我感覺遭受嚴重打擊,要是哪天真的失能,恐怕會是我的世界末日。
幾十年沒到新公園,現在改名,也不太一樣了。今天下午陽光甚好,藍天為底,襯著像棉花的高積雲,拍照起來,看起來不錯。在草地上看到一隻特別的鳥,有黑色尖尖的鳥喙,像片咖啡色大落葉般的身體,不知道叫什麼,大學同學後來看照片指認,告訴我,那就是黑冠麻鷺。
小時候常見的鵝卵石步道,這裡有一條。很多年前似乎有新聞說,鵝卵石步道不見得適合人走,對健康未必有益,之後就很少看到了。幾個年輕人見了,很興奮地脫鞋跑上去。數名印度人經過時頻頻回頭,感覺好奇又覺得不可思議,用我聽不懂的印度語言彼此討論著,大概說腳會很痛?最近幾天不管去哪都會看到印度人,有時候以為自己在加州。
在中式涼亭前看到原住民歌手巴奈的拼貼帳篷,上面貼著蔡英文和陳菊的照片,中間有個紅底白色的「騙」,右下角是白紙上寫著黑字「夜宿凱道2480天」。上頭還有個標語「沒有人是局外人」。想起蔡英文選舉時,自稱有排灣族和客家人血統,但她的政策裡,對原住民和客家人有多少助益?又提升多少原住民語和客家話的普及度和傳承度?從李登輝開始,總統候選人都會自稱是客家人,包括整天講閩南語的陳水扁。但我的印象裏,只有馬英九比較認真地講客家話,其他人連演都不演,裝也不裝。如果客家人覺得被騙的話,原住民顯然被騙更多,因為閩南人以前殺原住民吃番膏,現在為了搞台獨,就號稱他們有原住民血統,即使之前清朝禁止原漢通婚。
除了二二八的地標,這裡正在進行修復日據時代放送局的工程。這個公園真是太政治化了。但是,政治風潮沒有固定的風向。二二八事件前,皇民和台共的作為和企圖,有天可能會廣為人知,執政黨再怎麼遮掩,特定顏色的維基百科修改部隊再怎麼改,都不能阻擋真相的揭露。也許我的有生之前,還會看到這個公園再度改名。
在台北車站附近到處亂逛。去看了清光緒十年蓋的北門,如今背景跟Wikipedia 上那張照片大相逕庭。走了一段路,換個角度看夾在現代大樓中的北門,感覺時代的壓擠。
在久違的城中區晃來晃去,這裡跟我記憶中的城中區有距離,不斷地迷路,然後回到先前走過的路上,就像我的青春在時代的浪潮裡,偶然與過去重逢,卻不得不漂向未知的地方。
某公司的保險系統有個具有歐巴馬健保精神的輔助系統,其中一項獎勵機制就是鼓勵員工及眷屬多走路,每走五千步可以拿五點,一天最多拿十五點,累積到相當點數,可以少一點保費。為了清楚知道自己每天走多少路,我和某人都有fitbit one,比不能隨時掛在身上的手機好用些。在美國,出門總是開車,走的路總是比在台灣時少,如果沒有上健身房或行程特別多時,一般很難走到一萬步。這次回台灣,我想知道自己走多少路,於是把fitbit one也帶著。
回台八天後,我在臉書上貼出我的fitbit記錄。最高紀錄是19259步,走最少的那天也走了10531步,那週的步數是十萬六千多步,破了我在美國的最高記錄(五月底的九萬兩千多步)。只走一萬步那天,我去弄頭髮,從中午十二點坐到下午五點半,感覺像坐要飛到印尼的飛機,因為燙頭髮不能動,坐到全身都要生蘑菇了。沒想到少動五個半小時,那天還是可以累積到上萬步,可見台北真是讓人走不停的地方。
再過一週,我又破記錄了。回台第二週,一共走了十四萬五千多步,最多走到兩萬七千多步,最少有一萬六千多步,平均每天兩萬多步,這紀錄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有機會打破了。我本來以為自己走很多了,一問某人,就被他擊垮,因為他居然有三萬四千多步的記錄:早上跟高中同學從台大走到碧潭跑步,下午跟我們逛台北。
我走兩萬七千步的那天,早上在台南玩,傍晚坐高鐵回到台北後,跟朋友在敦化南路一段的餐廳聚餐,本來我以為在忠孝敦化捷運站附近,後來才發現不是。上錯公車後,某人決定不坐車了,一路走到超過仁愛圓環的目的地,之後又走回捷運站。可憐的小P跟我說:「我的腳好累!」我以為他想睡了,於是回答:「快到捷運站了,我們趕快回家睡覺。」他說:「是我的腳好累,我不累!」他們那天早上在億載金城跑來跑去,晚上又跟我們走那麼大段路,連我都走了快三萬步,他們步子小,恐怕都走到三萬多步了吧!這趟台灣行,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很辛苦,每天都走不停。
之後我的紀錄都是兩萬上下。偏偏有天換了雙很久以前穿的舊短靴,大概是很久沒穿鞋跟那麼高的鞋了,在光華商場下樓梯的時候,不幸扭到腳踝。可是我那天還是走了兩萬多步,而且在下袖珍博物館的樓梯時,因為左腳踝不能使力,於是我用單腳跳著下去,因此傷了右腳踝,之後走路就很痛苦。後來去看中醫,他說我的骨頭移位嚴重,差不多算是「半骨折」,後來幫我扳回去,要我多休息,換穿氣墊鞋,不要走太多。可是我一回台北就想做很多事,一出門就有很多計畫和目的地,跟本閒不住。
有親人在香港的小學同學跟我說,他覺得台灣還好,如果去香港,會走得更多。我只有待過香港機場,沒去香港玩過,目前還沒有機會證實他的話。但是我對香港不熟,在要看地圖的情況下,會比不用看地圖又事前計畫很多事的台北,走得更多嗎?
看了走路紀錄,我也找到每次從台灣回美國後變胖的原因了。回美國後,有車代步,如果不特別努力,很難走到上萬步,再加上飲食,新陳代謝率難免不同。再加上從台灣回來後,嚴重時差發作,整個人發懶,都不想出門,也不想做飯,吃外食要不胖也難。別人在台灣變胖的原因,是因為在台灣吃很多,回到美國,沒那麼多可以吃的,就可以把在台灣增加的體重慢慢解決,而我是不同的情況,無法相提並論。
本來擔心回台灣的時候讓兩個小孩累過頭,不過這些時日休養過,他們似乎也就慢慢恢復,而且出門後,曾被鋼琴和空手道老師說長高了。我沒幫他們量身高,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長高了。或許在台灣練練腿力,也不是壞事?
如果要描述台北101,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先從它看來具有現代感的外表談起,但是,經歷過台北101在農曆七月舉辦的普渡法會,妳會發覺,原來它有極其傳統的內涵。
為期一整天的普渡法會,從八點半就開始。前一天即搭好黃色的四角帳棚,做為法師進行誦經儀式的場所。
於是,今日出入台北101辦公大樓的人,都會聽到法師的誦讀地藏經的聲音不斷繚繞。這聲音從一樓開始,一層一層地往上爬,在台北101的中段,大概都聽得到。
真正叫人開眼界的,是下午設置供桌,讓人擺放供品之後。平日空盪氣派的大廳,擺上紅桌,各公司行號放上準備好的供品,插上小旌旗,再加上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簡直就像熱門廟宇!
這棟樓雖說有許多外商公司,參加普渡法會的人只有部分,就這次看來,也真夠瞧了。台商、港商,大抵都會參加。一個港商準備的紙錢,除了一堆台幣,甚至有一大疊的美金!
七月的普渡,規矩不少。例如,要準備鮮花水果,鮮花理當全開(不能含苞),水果不能用鳳梨。然後要準備三牲,形狀越齊全越好。還要準備臉盆盛水,掛上毛巾,讓「好兄弟」洗手。不過,在現今忙碌的工作型態下,這種公司行號為主體的祭拜中,能全套準備的,並不多。罐頭、水果、鮮花居多,雖然也有人誠心準備三牲,但那是少數,畢竟,還要考量事後的處理。至於臉盆和毛巾,好像沒看到。
最玄的事,莫過於祭拜中的地震。
這麼多人在同一個空間裡拿香低頭祭拜,我周遭的人,卻只有一個說感覺到地震,地震大到甚至讓他頭暈,其他人則愕然:「有嗎?有地震嗎?」雖然廣播一度響起,說明剛才有地震,沒有造成任何損害,有人卻疑惑:「真的有地震?」即使為時不短。事後不只新聞提到這規模6.1的地震,其他朋友也在線上詢問是否感受到,然後說:「真可惜,在那麼高的地方,卻沒碰到地震……」
能說什麼呢?套老子的話,「玄之又玄」。有些事,真的是超越人有限的經驗與理解的。
被EGG雜誌社群選為厚里豆(台灣最應該倒塌的建築)第四名的台北101,現在最擅長利用高度優勢,加上燈光和字形或煙火,逗大家開心,順便吸引媒體報導以打知名度(還可以節省公關費用)。
(圖已刪)
美人樹開花了。粉紅色開始或疏或密地點綴在綠色的枝頭。這是這條路最美的季節。因為這些花,讓人發覺秋天的腳步近了。雖然這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卻也是我的抵抗力最弱的季節。白天炙熱,夜晚和清晨的溫度卻驟降,叫人拿捏不準身上的衣物該怎麼打理。一個不小心,又感冒了,喉嚨、耳朵疼痛難當。要是哪年的夏秋之際,我能安然無恙地度過,應該好好地慶祝一回。
想起去年九月初在江南的雨夜著涼,一覺醒來,竟然完全失聲,導致接下來四、五天不能說話期間,被眾人喚做「小啞巴」的慘事(始作俑者該是奶哥,但他不承認,回台灣後推說是江北的「匪幹」叫的。可惜查無對證,便宜了他)。不久前,有位小留學生出身的大姐知道此事後,竟然跟我說:「N城陰氣很重,看妳在那裡生病就知道。」八字不輕的我,有點訝異一個會跟我解釋回教禁令的人,居然會有這種說法。點點滴滴的過往浮現,心裡害怕舊事重演,又不想上醫院,準備自力救濟熬紅糖薑湯對抗感冒。
從郵局辦完事出來,瞥見斜對角的黃昏市場人聲鼎沸,於是走進去湊熱鬧。這麼一進去,就被人群推著不斷往前走,讓我訝異,這市集的規模,遠勝過上回我在晚上七、八點所見。各種食物的氣味飄入鼻中,有些叫我忍不住皺眉頭,暫停呼吸。此起彼落的是閩南語叫賣聲。暗暗納悶,這附近不是有個不小的眷村嗎?怎麼小販都說閩南語?難道眷村的人都去別處?
平時很少上傳統市場,向來逃避廚房的事,因此也不知道怎麼選菜。隨意買了一小盆的老薑,以及兩小把的蘆筍,準備踱步回家時,冷不防斜前方一個粗壯的男子突然從閩南語叫賣(完全沒注意他賣什麼),切換到國語頻道,問我:「妳有沒有小孩?」我急忙搖頭,直走不理他。真是莫名其妙,心裡非常不悅。
心裡打算以後不要來這種地方時,腦海裡浮現陳果「香港有個好萊塢」的片段:肥胖的男人張開大腿坐在一堆吊起的豬肉間。那男人並沒那麼肥,但某種粗鄙的感覺是相近的。或許這個市集裡,也會有近似陳果挖掘到的故事。
看著那些小販賣的東西,有種複雜的感覺。蒼蠅毫無顧忌地在煮熟或生冷的肉類上叮黏、小販一面口吐白沫地吆喝,一面用手直接抓起他們販賣的食物。我暗自打了超級低分的衛生指數,低到爆表。這顯然不會是衛生署或消基會等單位會來抽查的地方,但從規模來看,他們可能影響很多人啊!
想起去年四月在佛羅倫斯的市場裡,我對他們的乾淨環境感到訝異,還問了當地留學生:「這是市場?不是超市?」兩者一比起來,生活水準優劣立見高下。
會來這個市場的,想必是特定階層的人。從長相、穿著、談話判斷,他們本屬不會在意這些事的人。只有我這個偶然到了平時不熟悉地方的陌生人,才會如此大驚小怪。
在這城市生活這麼久,雖說也跑了不少地方,卻常發覺這城市有許多角落,是我不認識的。就像每次到了林森北路一帶,瞬間掉到一個老式的哈日區塊,總以為自己踏進時空隧道。尤其是前兩年的中秋節,和W在N條通一帶找某家日本料理店時,驚見兩個打扮入時的高跟鞋日本少女經過,彷彿不小心切進「愛情不用翻譯」的電影裡。之所以覺得像是「愛情不用翻譯(Lost in translation)」的場景,是因為那是一部外國人描寫日本的電影。而我卻在自己出生的城市裡,碰見異國情調。都是異文化的接觸。
然而,當我們經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性產業門口時,卻看見一幅十分應景的中秋烤肉畫面。就在那些日式裝潢的門口,那些男男女女,或許是馬夫、保鏢或性產業工作者,都蹲在地上烤肉,非常非常台。
那個畫面一直保存在我腦海裡。沒有其他區域,能像那一帶,給我如此多的震撼。
「妳是台北人,還是我是台北人?」大四的時候,高雄出身的同居人騎車載我經過家附近的山路,我意外地說從不知道有這條路,她便笑著問我。那麼多年了,每回撞進我所陌生的台北角落時,都只能在心底默默回應她的問題:「我仍是不及格的台北人」。
圖片:
左上—美人樹花。
中右—陳果「香港有個好萊塢」。
下左—佛羅倫斯市場一瞥。
(圖片待補)
一路追尋月桃花和姑婆芋的蹤跡上仙跡岩。春天的雨後,山林裡的植物看來特別翠綠,眼睛感到舒服。
上一次爬山,好像是研二的事。K師規定修他的課的學生,通通要跟他去爬山,否則當掉。這種要求,很難針對大學生,針對研究生,就容易多了。我從上山到下山,都跟在K師身旁,陪他聊天。其他人越來越落後,讓我們得不時停下等人。老師事後聽說,稱讚我還不錯,「K師每天陪山,他走路那麼快,要跟上他不容易耶!」這是要付出代價的。ㄔ山實在太陡了(還滑了一跤),快到山頂時,我一度因為心跳過快,突然覺得心臟快跳不動,有種即將休克的感覺,於是主動喊停,讓大夥停下來等我稍微恢復。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心臟病發作的感覺,可能是怎麼樣,即使醫師從沒說過我有心藏病。
雖然出門時,天空飄著小雨,我們仍沒打算放棄。才走沒多遠,意外地發現仙跡岩跟我印象中的大不相同!聽到我說上回來,附近的「發現之旅」剛開始施工,在仙跡岩步道上鋪了很難看的鐵板,娘掐指一算,那應該是六年前以上的事了!我居然那麼久沒造訪仙跡岩了。
大學聯考完,有陣子每天被爸爸拖著跟他一起爬仙跡岩,他嫌我身體太爛了,趁著暑假,要我趕緊「固本」一下。但是我很不爭氣,每次爬完山,回家沖個涼,就進房爬枕頭山。這個爬山固本計畫,很快就在「恨鐵不成鋼」的狀況下不了了之。
過去印象中的仙跡岩,總是中老年人的天下,像我這種年紀的,幾乎沒看到,就算有,也不會在大清早五、六點的時候出現。大學時代最後一次爬仙跡岩,沿著仙跡岩蓋的高價住宅區「發現之旅」動工不久。除了鋪鐵板很醜外,這個建築物影響仙跡岩的景觀,以及可能破壞仙跡岩的生態,都是我不樂見的,因此後來就不想去了。
然而,這次舉目所見,鐵板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鋪設的步道,主要是以石材為主,可以融入四周的環境。雖然稱不上環保的「綠建築」,但至少能與環境相結合。否則,灰色的鐵板在山林裡,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部分的步道甚至比舊的更好走,有些陡峭的路段,也有欄杆(可惜是鐵的),路滑的地段,則有標誌(但我經過時,即使小心翼翼,還是滑了兩次)。這些據說都是「發現之旅」的建設公司做的,算是社區營造的一部份。
娘說,有段步道甚至用木板鋪成。她由於傷口持續疼痛,要我先走,回頭再會合。於是我一路往上走,大老遠突然見到前方有隻白毛夾雜棕色毛、長得很像「豬」的狗。心裡納悶,狗就算很肥,要長成那樣也不容易,到底是什麼狗?待我再靠近一點,前面有兩個老先生正在談論:
老先生甲:「養這個豬,要有夠大的空間,不然很臭!」
老先生乙:「是啊,在都市不容易。」
我以路人的姿態湊一腳。
路人黛比:「這個是豬啊?」
老先生甲:「是啊!山豬!」
路人黛比:「山豬不都是黑色的?這個怎麼是白色的?」
老先生乙(轉向甲):「好像有棕色的?」
路人黛比心想,可是牠的毛以白色居多,而且看來沒像影片中的山豬那樣一身都是毛刺刺的,甚至有獠牙,應該是寵物豬,而不是山豬吧。
路人黛比:「這是有人養的嗎?」
老先生甲:「有啊!」
老先生甲伸手一指,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正拿著數位相機要拍他的寶貝豬。老先生甲這時突然對我好奇起來:
老先生甲:「妳自個來?妳媽媽沒來?」
路人黛比:「有啊!在後面!」
不認識的過路客,大概以為我認識他,其實根本不是,連我都感到奇怪。據娘和偶然相認的小學同學的說法,我跟小學的樣子差不多。尤其我紮著馬尾,素著一張臉,穿著淺色運動服,的確看不出年紀。難道這個老先生以為我是小學生?不然,一個成人在走山,何必問家長是否隨同?-___-b
往後的50公尺,我一路聽到旁人在討論「豬」。經過一座木製涼亭時,聽到兩位女性以高分貝熱烈地談論這個話題:
女人丙:「以前在某地看到有人賣迷你豬,賣的人說不會長大,但是一養,就變那麼大了!」
女人丁:「是啊!我在某地也看到。有人養在狗籠子裡,就這麼大,那隻豬又長得很肥,擠在籠子裡,很可憐……」
我實在不得不感嘆,雖然爬山的人都是為了運動、鍛鍊身體居多,可許多人終究改不了原本多嘴的習性。另一個亭子則有個老頭正在罵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孝順,嗓門之大,讓我趕緊走避。經過議論政治的老頭身旁,我也加緊腳步。我上山的目的,不是要聽這些不悅耳的東西。
不過,這座山向來有很多流浪狗,台北市政府在入口處設牌提醒。很多人也會帶狗上山。經過某處時,我便皺著眉頭:「不知道是什麼鳥的糞便,好臭!」娘說:「不是鳥,是狗大便!」旁邊赫然就是一團狗黃金,在雨中散發惡臭,差點把我燻暈。讓狗隨地大小便,或著把狗丟在路邊和山裡的缺德民眾,總是讓我唾棄。如果不能負責,當初就不該一時興起養寵物。動物倫理和人權,都必須考量環境因素。一個愛狗的人,如果讓鄰居忍受噪音、狗糞便的惡臭和環境的髒污,並不可取。同樣的,一個慈善家虐殺動物,也會使人驚愕。Mary Wollstonecraft(瑪利‧雪萊的媽媽)在《為女權辯護》即談到,一個愛狗的女人,若是為狗而對下人頤指氣使,是不人道的(我當時想到的例子是吳□珍)。
都市實在不是適合養狗的地方,許多貓狗關在水泥叢林裡,得了憂鬱症等精神官能疾病。我和弟弟都曾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被有人飼養的瘋狗咬,飽受驚嚇和籠罩在狂犬病的陰影裡。但我仍不認同任意把貓、狗丟棄到山裡,讓牠們自生自滅的不負責任行為。
在那兩個女人談豬的同時,旁邊有個年約五、六十歲的男人正在一旁攀住欄杆使勁地甩腿,不遠處,另一個看來四十多歲的男人則將四肢攀在涼亭的木條上,像蜘蛛人一樣,然後用力地往後甩頭。我看他們的動作,暗自衡量,這樣的動作如果沒有運動傷害,大概是天方夜譚。在那麼多人想健身,卻不得其門而入,反而自己亂動一通的狀況下,未來運動和休閒管理的行業,應該可以很熱門。
還有一種人,我很怕碰到,就是上山還抽煙的人。這些老煙槍,若選擇在自己的空間裡,把肺和其他器官弄成一團烏黑,早死早超生也罷,畢竟那是他們的選擇。但到了山上這種公共空間,所有人因為運動的關係,加速呼吸,一旦有人抽煙,二手煙的傷害就更大,抽煙就從私人的事變成公共議題,妨礙所有人的權利。於是,有缺德的老煙槍抽煙經過時,我便用毛巾蓋住口鼻,一副準備逃生的樣子。
仙跡岩只是因為山上有塊大石頭,有人穿鑿附會,表示是仙人呂洞賓留下的足印。仙人長得如何,以及是否如此巨大,現在通通不可考。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塊被圍住的大石頭時,十分失望,因為沒法看到石頭的全貌,無法得知傳說中的仙人腳印是否跟我的腳丫印記差不多。這段路程,只是讓人在都市的水泥叢林裡,找到一小片綠色山林,可以深呼吸,釋放身上過多的正電,讓人可以神清氣爽。
這趟山路,我走得很遠,居然走到小學或國中時,第一次爬這座山的目標。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歲月果真不饒人。不算太短的路程,想起這麼多事,就當作是負離子的功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