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跟我分享她做基因檢測後的結果。母系那邊一直認為他們是瑞典人後代,但基因檢測的結果卻發現他們其實是瑞典隔壁的挪威人,她猜想大概是他們祖先為了生計,從挪威到瑞典去工作,久了就不記得本來是挪威人了,畢竟以前的人多是文盲,沒有留下什麼文字紀錄。
她的父系那邊,在她做基因檢測前,就有過一段特殊的溯源經歷。因為她父親是單親媽媽帶大的,對生父沒什麼印象。她妹妹某年買了一本族譜學的書,查到他們父親那邊的英國祖先是1626年從英國到新大陸的。他們祖先一家有七兄弟,老大繼承家業(土地),所以排行第二以後的六個弟弟,就一起到了新大陸打拼。六兄弟繁衍出來的人口應該不算少,目前在東岸麻州一帶,有好些地方的地名是以他們家族的姓氏為名。
他們這支到她這輩,只傳了七代,因為每代都晚婚。前面幾代都是跟英國人後裔通婚,直到她的父親打破慣例。
她的父親看了女兒買了那本族譜學後,決定回英國去找祖先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因為時間久遠,地名改了,查不到他們祖先當初住的地名。所以她的父親先去一個紀錄地名更改的機構查詢該地的地名變遷,找到現在的地名,然後出發前往。
當他到了當地,車停在教堂旁,因為教堂是一個地方的資訊中心,當地的墓園也在教堂附近。教堂的人出來問他從何處來,為何而來。他便說了他的名字和緣由。教堂的人一聽,就說知道他的姓氏,因為這個家族在當地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元1066年。在大多數人都是文盲的時候,這家人就會閱讀和寫作,負責當地有關寫作的大小事。所以教堂的人就問她父親以何維生。她父親答道,他閱讀也寫作,他在大學主修新聞學,所以當記者,從事寫作的工作。顯然他們家的寫作基因是近千年前就流傳下來的。
根據另一位長輩所言,這位長輩的父親跟前總統雷根有私交,是雷根的座上賓。而長輩也跟我說過雷根子女的事。她之前還跟我提過,她父母在北邊的Big Sur有個房子,他們夏天會去那裏避暑。而知名的作家亨利米勒,是他們的鄰居。我當時聽了,眼睛睜大地跟她確認:「妳是說寫北回歸線的亨利米勒?」她說正是。她回憶道,亨利米勒的太太很會逗小孩。不過,亨利米勒有好多次婚姻,我沒問她們認識的是哪一位。此外,她母親有兩個表兄弟在加州理工任教。他們家的圈子應該提供不少智識的養分,有助於她父親的寫作。
我問長輩:「那令尊的寫作基因有傳下來嗎?」她說有,她妹妹和她女兒都寫作。
真有意思。說不定我們的祖先也是沒能繼承土地的非長子,所以到台灣來謀生。不過,中國人務農居多,廣東客家人早期來台,主要從事的也是農業相關的工作。我每次在院子裡挖土的時候,總覺得我有農夫的基因。不過,這時代有新科技,有太多職業是一百年前沒有的。這樣的家族故事,並不容易碰到。
自從去年春天收到DNA檢測的結果後,我對照著弟弟傳來的祖譜,不時研究著一些小東西。我打開Google Map,搜尋祖先來台前在廣東蕉嶺的地址,發現他們以前住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那附近的名人有「八百壯士」之一的抗日名將謝晉元。在YouTuBe搜尋我們家的堂號,看到從廣東另外一縣到台灣的同姓客家人回老家祭祖的影片,他們要涉水到祖祠,而祖祠同樣泡在水裡,所以他們站在水裡祭祖。那環境感覺不宜人居啊。不禁想起我們祖祠在正廳的牌位底下,似乎有個土地公的牌位。如果祖祠淹水,土地公的牌位該安置哪裡才好?
蕉嶺現在有道特色小吃,叫做「三及第湯」,是道有豬肝、瘦豬肉和豬粉腸的湯品。所謂「三及第」,是指在科舉考試中,連中秀才、舉人和進士。據說清末狀元林召棠先用肉圓、牛肝和豬粉腸做成三及第粥,蕉嶺秀才古遠才用了「三及第」的名稱,改用豬脊頂肉、豬肝和豬粉腸做成「三及第湯」,在客棧做起小吃生意。當地想考科舉的人,都會在應考前喝個三及第湯,以求好兆頭,現在當地人仍會在考試前吃這道湯。不過,這道湯品,我們在台灣沒聽過。林召棠出生於1786年,在1823年中狀元。他還沒出生,我家祖先就已經到台灣了,之後也許回過廣東多次,但古遠才開客棧賣三及第粥的時間不可考。總之,台灣的蕉嶺客家人就跟這段逸史擦身而過,不然就像福州人一樣,把佛跳牆帶到台灣來了。
有天研究著,突然發現有件事不太對。我們家是廣東蕉嶺來的,而蕉嶺是客家四縣腔的範圍:鎮平縣(今蕉嶺縣)、平遠縣、興寧縣、長樂縣(今五華縣)等四個縣,那我們家應該是講四縣腔的,為什麼我爸那邊講海陸腔客家話?
我問了我爸,我爸一聽就說,不對,我們家講四縣腔,是因為阿婆是桃園楊梅人,講海陸腔,不會講四縣腔,所以阿公和他才講海陸腔。以前住我們家對面的堂伯,要是聽到他講海陸腔,會氣得拿煙斗丟他。
原來是我記錯了,我的父語也是母語,我以為的父語,其實是祖母語。以前我媽說,阿婆講海陸腔,她講四縣腔,兩人難免雞同鴨講,我聽到就會居中擔任翻譯的腳色。於是我一直以為我的四縣腔是跟我媽學的,但其實是因為阿公和我爸也講,所以家裡有好幾個大人都是兩種都講,我自然兩種都會,但問題是,我從小就混著講,所以我到現在還是分不清哪種是海陸,哪種是四縣。一位只講四縣腔的苗栗大哥跟我說,客家話不同腔調很好分啊;但對我來說,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近年因為執政黨推雙語政策,很多語言學者出來反對,認為這樣對下一代的語言發展不好。我完全認同,因為當小孩沒辦法把母語說好時,太快加入第二語言,很容易造成兩種語言自然混合的效果,到時台灣就可能會出現台式英語。
不過新竹縣講海陸腔的人比較多,可能最後我爸那邊住在新竹的親戚講海陸腔比較多?
十一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被稱為「台灣手語之父」的美國人史文漢(Wayne H. Smith)會說客家話,而且是在台灣沒那麼普及的海陸腔,他還教過很多種亞洲語言,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後又發現從美國到新竹湖口傳教的牧師邱福生、牧師娘宋美珍也很厲害,不但海陸客家話講得超標準,可以用客家話念聖經,連名字都取的這麼台,真是非常融入客鄉。
看到這種語言大神的例子,讓我想回頭把客家話學好,畢竟我比他們更有條件才是。雖然現在我身處的地方沒有史文漢所說的語言環境,但YouTuBe和Podcast上都有一些資源可以學習。
苗栗大哥幫我稍微打聽過了,據說廣東蕉嶺現在跟我同姓的人很少,大概是都移出來了?如果不是到台灣,也許多數去了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我在23 and me上的東南亞各國的遠親還不少,只是他們可能把姓改了,尤其是移居到泰國的人。我甚至有遠親去了遙遠的加勒比海、南美洲和印度。如果我把客家話學好了,說不定有天去這些國家的時候,可以聽聽看客家話到那些國家會變成什麼樣的語言,畢竟語言和文化都會跟著人移動,也會跟著所處環境而變動的。
前不久看到一個新聞,一對目前結婚十七年、有3個小孩的夫妻,在結婚十年時做了基因檢測後,才知道他們是表兄妹。我後來再查一下,發現這種狀況並不罕見。
我們家的基因檢測結果,一開始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小孩的爸爸媽媽是我們沒錯,沒有從醫院抱錯任何一個小孩,小孩共享50%的基因也沒錯,直到我發現某人出現在我的表親列。
我們四個人有不同數目的表親,以我的最多有1501人,以關係近遠排序。我看了前幾頁之後,突然有點不耐煩,想看一下最後一頁的表親是多遠的關係,點下去之後,赫然發現最後一個是某人!上頭顯示他是我的遠親,共享0.08%的基因。在他前面的一個表親是住在美國的菲律賓人,共享0.13%的基因,是我的fifth cousin,照中文說,就是十二等親。所以某人比十二等親還要遠。
公婆知道後,非常意外,因為不覺得我們兩家會有關係。我爸那邊的祖先是清朝乾隆中葉176X年來的,而公婆都是1949年來台灣的。公公問我,我們家族在遷到廣東前住哪?我也想知道,但我家族譜只有在粵東的來台前地址。好吧,那大概兩百年前是一家,也許兩家有人通婚了。畢竟閩粵贛交界處是客家原鄉,或許我們祖先從北往南移居的過程中有經過公婆某一家的家鄉?
高中生聽說我們是表親,感覺非常不適。我跟他說,照中華民國民法,六等親內不得結婚。我們已經超過兩倍,非常遠了,遠到上面好幾代的祖先都互不認識,沒有法律問題。至於美國,很多州規定first cousin不得結婚,如果結婚,婚姻無效。但加州是允許first cousin結婚的。Distant cousin沒有任何問題。
照我們兩家過去看似沒有交集的歷史,居然最後有血緣交集,那夫妻兩家都是久居台灣的人,是表親的機率應該大很多。在我研究我的血液疾病時,看到苗栗為恭紀念醫院的陳振文醫生說:「這可能是客家人的民族性較團結,也很少和外族通婚,因此有海洋性貧血的基因較容易保留下來代代相傳,而苗栗縣多為客家族群,相較下盛行率也較高。」就我所知,我的最近兩代都是客家人沒錯。雖然我的兩邊家族有若干人的確世代住在苗栗,但美國醫生說我的貧血不是海洋性貧血,我很好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以前聽說有婚前篩檢,但沒當一回事。現在覺得婚前的基因檢測其實滿重要的。因為我們都不知道自己跟配偶是否有有問題的隱性基因,一旦它們結合變成顯性基因,問題就嚴重了,例子之一是歐洲皇室以前的血友病。一位前輩有個唐氏症女兒,他們夫妻擔心身後女兒乏人照顧,曾動念再生一個小孩來照顧女兒。不幸的是,篩檢發現他們的下一個小孩有唐氏症的機率極高。他們只能放棄再生一個的念頭。
我跟退休的海洋生物學家在我得知基因檢測結果後,討論過很多相關的東西。她說,這一帶在1980年代有對夫妻有十個小孩,老大16歲時得了癌症而過世,老二也是,老三沒事,但是老四在差不多年紀也得癌症過世。當時洛杉磯加大正發展基因研究,就把這家當作長期追蹤研究的案例。所以那家的父母要求剩下的孩子結婚前一定要先做基因檢測,以確定悲劇不會重演。
電視連續劇上提到基因檢測,以往都是因為懷疑配偶的忠貞和小孩的血統。其實我們應該更看重基因和疾病的關係,如果早點知道自己的基因有甚麼缺陷,才能早點有因應之道。
小孩看到同學都做了基因檢測,聖誕節要的禮物就是做基因檢測。我覺得我的家族幾乎都在台灣,好像沒甚麼需要做的,但還是被趕鴨子上架。在等我的基因檢定出爐時,看了很多關於基因檢定的故事,然後發現腮腺炎原來是種很毒的病。
好幾個故事裡,小孩做了基因檢定,發現自己一直認定的爸爸(媽媽的配偶)不是自己的生父。原來爸爸小時候得過腮腺炎,長大結婚後才發現有精蟲很少的不孕困擾,夫妻做了各種治療和人工受孕,過程中爸爸的精液和捐精者的精液混合讓媽媽受孕,但是顯然爸爸的部分沒成功,捐精者的部分達陣......幾十年來全家都不知情,直到基因檢測的結果出爐。爸爸還在世的,知道也很傷心。子女當然也會感到難以接受。
雖然腮腺炎致死率很低,但是可能導致失聰和不孕等,所以該讓小孩打的疫苗還是要打,成人要是小時候沒打,也該去補個疫苗。有些代價真的不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