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開始讀起亦舒的小說,陸續看了六本。第一本是《我的前半生》,光看書名,以為是她的自傳體散文,讀了第一頁,才發現是小說。若要說她寫的是愛情小說,我不會認同,因為愛情在她這幾本小說裡,都沒佔很重的份量,我倒覺得像是成長小說,而且好幾個男主角\女主角都是中後段才出現,已經看了超過1/2的篇幅了,女主角的真命天子才緩緩出場,反倒像配角,我因此花了些時間適應她的故事,另外也因為她的句子有時讓我有讀西方世界翻譯小說的感覺,不得不讀讀停停。
亦舒筆下的女主角常有極強的自尊,強到有時到了驕傲的地步。這是我覺得中國大陸把《我的前半生》改編成電視劇改失敗的原因。因為在電視劇裡,女主角上半場對抗先生的第三者,下半場她和死黨的男友有了感情,自己成為第三者。我沒興趣看這齣改得面目全非的電視劇,因此也就不多說電視劇的部份。其實在小說裡,女主角羅子君離婚後,要是想要荒唐洩憤,或者重新找個有錢的男人結婚,都沒問題,但她沒有讓自己隨便,也不著急,儘管夜深人靜時,她也會寂寞。她靠著好友的幫助和新培養的興趣,慢慢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時光,把自己整理好了,後來遇到一個合適的新對象,那時連她醫生前夫都想回頭了。
這本小說裡,有三個女配角,可做為不同類型女性的參考。一是女主角子君的妹妹子群,喜歡找洋人男友,夢想嫁入豪門過好日子,但現實不盡理想。另一則是女主角的多年好友唐晶,事業有成,獨立自主,不需要男人來提供她的物質生活,因此很長時間都是單身,不過最後也覓得良君,共赴他鄉。三則是女主角前夫的外遇對象辜玲玲,曾在演藝圈待過,但不美也不是大明星,因此選擇靠男人。她的前夫不能提供很好的物質生活,就勾搭上女主角的醫生前夫,然後討好醫生的父母等,想盡辦法拆散女主角和她前夫的婚姻,成功上位。但女主角的醫生前夫再婚後看到女主角的轉變就後悔了,若不是女主角沒興趣吃回頭草,這個第三者可能最後也是一場空。
這樣的布局,在現在來看,並不算太突出。不需要亦舒的提點,我輩有獨立自主、不靠男人觀念的女性,應該比上一輩、上上輩多許多,不然現在的結婚率也不至於如此低。就算是上一輩從小受過傳統教育,沒被太多女性意識薰陶的人,碰到惡夫,也是會成長的。像是以前的邵氏女星蕭瑤,在當紅之際走入婚姻,但經歷被印尼先生家暴,多次逃家,逃出那段婚姻後,她就希望女兒能晚婚些,好好發展自己的事業。
若要說子君跟很多我所知的離婚女性有什麼不同,大概是她的「母性」在離婚後就變少很多,離婚後跟她之前幾乎算溺愛的兒子變得很少接觸,似乎也不太關心在意,因為她忙著自憐、工作和談戀愛,母親這個角色在離婚後就稀釋到不到兩成。亦舒筆下的香港女性多半是生活富裕的那種上層階級女人,生了小孩有保母和傭人幫忙帶,媽媽就像清朝宮廷的后妃一樣,有心情才去理小孩似的,跟小孩總是有種距離。或說她們也想效法英國的上層階級,喜歡把小孩送到寄宿學校,小孩還沒18歲,就不常在身邊。《你的素心》裡難得有個中下階級、為生活所苦的單親媽媽家華,但她的生活有餘裕之後,也是把女兒送到寄宿學校去。我不明白這是亦舒個人的偏好,還是香港普遍的現象?現實生活裡,許多單親媽媽都是帶著孩子的,她們的生活如戰場,要謀生活還要顧及子女的身心,遠遠不如子君那樣順利輕盈。舉一個也是超級早婚的例子,范曉萱的媽媽在17歲生她,19歲變成單親媽媽,靠唱歌扶養她,她們母女的故事和《我的前半生》就有很大的反差。
偶然間看到香港媒體多年前報導亦舒19歲時生下的兒子蔡邊村,在他11歲後,就再也沒見過亦舒,然後在44歲時,拍了一部電影,想要找他的親生母親,想問她許多問題。報導裡引了一段亦舒短篇小說《媽》的文字:「你父親已經浪費了她的前半生,現在你又要去浪費她的後半生?」讀來讓人瞠目結舌,這是一個超級冷血、自我中心的母親才會說的話吧!這裡頭完全沒有愛。後來又看到有報導,一個疑似為亦舒的帳號,在亦舒被指責遺棄兒子後,同樣貼出一段在短篇小說《媽》的文字:「小寶,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我懷你的時候是那麼年輕,但是我要你活着,甚至我親生的母親叫我去打胎,我不肯,我掩着肚子痛哭,我要你生下來,我只有十八歲。」然而,我認為這是答非所問。蔡邊村在意的是,在他11歲以後,他媽媽都避不見面,到底還在不在乎他,愛不愛他。我相信亦舒在生他時,是愛他的,因為那時她在一段愛情裡,但她離開那段愛情後,還在意自己的親生骨肉嗎?這答案恐怕是傷人殘酷的,否則她不會三十多年對他不聞不問,還被港媒說是怕兒子來要錢,然後在被兒子公開詢問、被他人指責時,貼出一段根本不相關的答案來故弄玄虛。看來亦舒就跟她筆下的子君一樣,愛自己勝於其他。難怪我總覺得她寫的愛情都沒什麼溫度,讀來冷颼颼的。
而她的《愛情慢慢殺死你》是她的低溫愛情小說代表作,這本是寫愛情暴力的社會愛情小說,當中有滿滿的負能量,說是能量吸血鬼也不為過。【以下有雷!】這本書寫的是跑家暴新聞的記者朱禮子採訪多起家暴案,後來在家暴婦女庇護所認識一名非常霸道的醫生,陷入熱戀,甚至訂婚,但那醫生其實就是有暴力傾向的恐怖情人,在一次醫生恐怖的失控後,朱禮子趕緊逃出國外,解除婚約。但她回國後,發現前未婚夫另結新歡,她便藉故結識前未婚夫的新女友,跟蹤她,並匿名發警告信。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家暴案的受害者,需要心理治療。
當我讀到147頁「書桌上有一張禮禾與禮子合攝照片,一直放在電腦旁邊,此刻平放,銀相架上插著一把冰鑽,直刺在相中禮子的頭上。禮子一看,眼前發黑,那人恨至深力至大,冰鑽插通照相架子直透桌面,牢牢釘在桌上!」覺得恐怖至極!不只是因為這段文字,同時因為想起港媒說亦舒跟岳華交往時,要是看到他跟鄭佩佩的往事被媒體報導,會把他的西裝剪爛,有次還把刀插在他睡的那張床的心口位置!就這來看,亦舒本身就是個恐怖情人!所以這本書不只是單純的師太說教小說,恐怕也在某程度揭露亦舒自己。
這本小說和其他多本一樣,女主角有富裕的媽媽,也有多金但風流的爸爸。這個模式不斷在亦舒小說裡出現,讓我不禁好奇,究竟她寫的是自己家族的狀況,還是她朋友的狀況?
有錢的家族問題多。《你的素心》裡,亦舒就繞了一大圈寫了一個心機深、充滿仇恨的富家女伍福怡,她和她的外婆簡直就是恐怖的復仇女二人組,所以男主角才嚇到回頭去欣賞他本來沒特別喜歡的鄰家單親媽媽。但那是真愛嗎?
有讀者說亦舒總在小說裡要女性獨立自主。但我讀了她好幾本靠家裡的富家女小說。《新女孩》裡的田新雖然有工作,但自知沒靠家裡的關係沒法做生意,便折腰去求大哥,後來她的愛情也是家人暗中佈線成就的。《有你,沒有你》的女主角似乎有嗑藥問題,記憶常流失。古人有黃粱一夢、南柯一夢,整本小說像是維真多夢,每回夢醒時,她都不知道之前發生什麼事,只能被動地順著生命的潮流往前走。所幸都是好事。這大概是有錢人才有的好運。若貧窮女子有嗑藥問題,可沒那麼簡單。之前讀到一個故事,一個離婚女子收養三個小孩,全是同一個女性生的,但他們爸爸不一樣,而那個生母顯然有嗑藥問題,每隔一年生一個小孩遺棄......
《露水的世》的大巧生來就是被期待很廢的:「佔一間海景辦公室寫寫信聊聊天,又有秘書聽電話,一邊學習一邊看風景,可是祖父說人一與錢財廝混,便變得惡濁不堪,尤其是女子,學得粗魯尖刻,故他孫女萬萬不可學做生意,留在家待嫁最好。」但不幸的是,她心儀的表哥從事考古業,在外頭條件非常刻苦的地方弄得髒兮兮不說,身邊還有一票跟他有相同興趣的美女,他住的地方也髒得嚇人,尤其是洗手間:「沒有衛生紙,座廁一圈黃色汙漬,藥櫃鏡子上全是肥皂印,磁盆裡還剩鬍渣」。這本小說讓我想到,在我看的這幾本亦舒小說裡,女主角為她們心儀對象做得最大付出,就是去看他們,此外似乎就沒了。相較之下,喜歡她們的男性,付出的似乎還多些。
《有時他們回家》裡的子成是另一個生活簡單順利的富家女。雖然這本是亦舒少有的談戰爭之作,但整本讀來仍顯得輕,因為感覺是富家女遙想戰地的不切實際之作,若由黃碧雲來寫這種戰爭題材,應該會沉重地讓人難以卒讀。她當中有次突然浪漫地跑去戰地,也是想見她從書信往返中慢慢有好感的男性,但到了戰地才知道他身體有殘缺,且已死亡。這本常讓我覺得奇怪的就是那句「有時他們回家」。這本書要講的兩種「有時他們回家」,一是戰地上的軍人有時客死異鄉,回不了家;另一是應子成爸爸那樣,有時回家,有時花天酒地,外頭另有女人。但我覺得前一種狀況應是「有些人回家,有些人回不了家」。若用「有時」,那主詞應該是同一個,那就不對了,因為他們沒有選擇,不像應子成爸爸那樣高興怎樣就怎樣。
亦舒寫了兩百多本小說,就算是網路寫手,大概很難有這種量。她的題材甚多,不過難免有情節重複的時候。像我至少讀到她在三本小說(《有你,沒有你》、《露水的世》和《新女孩》)裡寫到剛出生的男嬰有八九磅,直接可上學或幼稚園。例如《有你,沒有你》第233頁,「嬰兒順利出生,胖小子重八磅,醫生笑,『你明日可去上學。』」我看到有讀者寫到她以前寫女寶寶都說是「安琪兒」,如今她女兒年紀不小,那這些一出生有八九磅,可直接上幼稚園的,是她外孫嗎?
每次讀亦舒的小說,難免覺得進入失溫狀態。現在已經快進入冬天,不能再讀亦舒了。
每年萬聖節要來的糖,我們都會拿到兒童牙醫那去賣。一磅賣一元,一個小孩最多可以賣五磅。通常這筆錢跟我們花來買糖發給上門小孩的成本差不多。很多人家都跟我們一樣去賣糖,我們下午去時,每次都在牙醫診所櫃檯旁看到至少三大箱糖果擺在一旁,這些糖果最後都是要捐給美軍的。
今年萬聖節前我提醒他們節後我們依舊要去捐糖。小P聽了就不願意,他說這些糖果會讓美軍吃了不健康,喪失戰鬥力,所以他不要賣!我跟他說,我有朋友認為這是讓派駐外國的美軍給當地的小孩的,有些電影有這類情節,例如美麗人生(La vita è bella)。他聽了才勉強同意。
以前他們小的時候,我們不是帶他們去Mall裡,就是在我們和隔壁的社區要糖。從去年起,兩兄弟都被同學邀請去本城一個有警衛的大社區要糖。那裡的房子挺大的,不少人很捨得過這個節,不但在前院布置各種陰森森的鬼怪,發的糖也不錯。其實我覺得我們隔壁的社區也不惶多讓,但小孩喜歡跟朋友一起,只得讓他們去,我多半跟著小P一起,免得他亂跑走丟或出意外。
今年他們恰巧被同一家的兄弟檔邀請,讓我省了一些事,同時看到小J那群準少年(preteens)有多麼地人來瘋。例如他們一群人趴在別人家草地上,其中一人去按鈴,然後躲起來。屋主出來開門,納悶怎麼沒人,然後他們有人大喊:「上!」他們一群人就大叫著衝過去要糖。還好那屋主沒有心臟問題,也沒嚇到拿槍出來,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他們原訂六點半出門,但我帶著小P六點半抵達他同學家時,他們都出門了。他們同學爸爸說,一群小孩吃了披薩,六點就嚷著要出門了。本來打算八點結束,但他們弄到超過八點半才說要結束。走回他們同學家路上,仍不時要幾個糖。如此下來,小J要到六磅,小P則有五磅。
由於第二天碰到本學區停課,所以一直到週一才能去牙醫那賣糖。當中這幾天,他們爸吃掉好多顆,簡直就是坐享其成,豈有此理。在等著去賣糖的那幾天,我每天都在臉書上回顧他們以前賣糖的照片,小J四歲時第一次去賣糖,賣了三塊錢,那是他第一次拿到現鈔,眼睛盯著錢,都看直了。
週一那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放學,趕緊帶他們去賣糖。這次牙醫那依舊有三大、一小塑膠箱的糖果,我們前後都還有不少人去賣。小J一拿到錢就說要再去買更多的糖。牙醫聽到就跟他說:「我知道你會這樣說,但千萬別這樣做!」現在這前青春期的小孩就是喜歡搞叛逆,你教他往東,他偏要往西。或許我們應該用激將法(reverse psychology)跟他說:多買點!別怕吃到蛀牙!那不過是小事一樁!
有朋友看了照片後跟我說,店裡賣的糖不可能那麼便宜,十塊錢買不到十一磅的糖。我知道,但我們的重點是消滅這禍害。如果讓小孩吃掉這十一磅的糖,之後要花的醫藥費,可不只十幾塊啊。
牙醫幾年前有貼布告說他們要捐去鄰城一個跟軍隊有關的非營利組織。說真的,我很難想像美軍大吃這些糖果的畫面,尤其那裏頭可是有棒棒糖的。雖然美軍跟我們認知的中華民國軍隊相比,可能在某些方面輕鬆點。幾年前,我們在飛行博物館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受降那天的照片,一批美國海軍坐在軍艦甲板上輕鬆自得的樣子,真令我意外。他們的軍機上甚至有畫清涼美女圖,真的跟亞洲人想像的軍隊紀律不太一樣。曾有猶太朋友跟我說,也許是軍人的醫療保險較好,所以把糖給他們吃,之後成人牙醫就有生意上門。某人也認為這些糖不可能是給國外小孩的,因為美軍有補給,會有巧克力糖。
無巧不成書,過了一週,小J的老師在ClassDojo上傳訊說,本月社區服務時數不夠的人,可以在週末去鄰城幫一個組織準備包裹寄給海外的美軍,那個組織赫然就是我們牙醫捐糖的組織。小J翹掉中文課和他的印度死黨去了。回來後,他說他們要裝五磅的物資,有二十幾種東西,包括泡麵、早餐雜糧棒、泡冷熱飲的粉末、襪子、糖果、除臭劑等。我聽到糖果時,就問小J,是否跟在牙醫那裏看到的糖果差不多,他點頭說是。他還在箱裡留了信,且留下學校的地址。我問他:「所以你會有筆友?」「如果他回信的話。」「你記得the wimpy kid也有筆友吧?」他點頭。我說:「記得別像Greg一樣,一封信只寫一句話,而且很短。」小J開始編一封信只有一個超短句子的來回信件,然後和他弟一起爆出一陣大笑。
好啦,接下來駐外的美軍可以期待不久之後,就會收到這些義工親手打包的補給包裹。希望收到小J愛心包裹的美軍,能夠回個信,那我可以問小J能否寫信跟他談論他們糖果的來龍去脈,那我們就會多知道一點這些萬聖節糖果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