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某天的晚餐時,小P突然福至心靈,跟我說:「我要喝九層塔湯!」我聽了很訝異,他從來不是特別喜歡九層塔的人,我好幾週沒買九層塔了,他怎會突然想喝九層塔湯?我問:「九層塔沒辦法單獨煮湯,是跟什麼一起煮的九層塔湯?」他說不出所以然,只是再次強調:「我要喝九層塔湯!」第二天晚餐時,他又說了一次:「我要喝九層塔湯!」
我能想到的九層塔湯,大概有三種。西式的九層塔湯,多半有蕃茄,但是我不適合吃蕃茄,某人也不喜歡味道酸酸的蕃茄。泰式的九層塔湯也是酸酸辣辣的,我也喝不慣。我唯一想喝的九層塔湯,是客家式的九層塔里肌肉片湯。
說到這湯,不免想起以前獨自住在南港時,跟中研市場的某個菜販有點交情。有個星期天,我買完菜之後,問她能不能給我一點九層塔。她問我要怎麼煮,我說我想煮九層塔肉片湯。她一聽就用有點閩南腔的國語說,那不好吃,九層塔要煮三杯雞、三杯蛤蠣、三杯花枝等。總之,都是一些重口味的菜。不過她後來還是給我一點九層塔,讓我憑著記憶和我媽的電話口授,煮了我想喝的九層塔肉片湯。後來我告訴我媽這菜販的話,她聽了就笑,要我告訴那菜販:「那是客家人的做法。」我想我媽沒搞懂,那菜販不是想知道那做法是哪來的,她只是單純地覺得不搭。
對我來說,有些食物不見得是對其他人來說好吃的,只是因為小時候常吃,於是有了感情,在記憶裡盤旋不去,久久不吃,會突然在行走間或若有所思間想起。尤其移居美國這麼多年,不免不時想起以前在台灣吃過的某些食物,即使不是孕婦,偶爾也會想某道菜想到心慌。
因為小P的那句「我要喝九層塔湯」,昨天去農夫市場,我買了一大把九層塔。我很喜歡九層塔的香氣,只是最近週一到週四傍晚帶小孩上游泳課,回到家都六點多了,實在沒太多時間做菜,不想做要切肉的三杯雞、九層塔炒肉片等。早上去買肉時,便想好了,要省時間的話,買里肌肉就只能做西式的蜂蜜奶油里肌肉,這樣就不必切肉,而且小孩很捧場,每次都可以把一整條里肌肉吃完。要是用中式做法,很辛苦地至少切個二十分鐘,不但要醃,還要切做料,要弄很久,小孩等很久才能吃,也不見得捧場。但是為了做九層塔肉片湯,我還是需要一條里肌肉,於是買了兩條。這樣切其中一條的部分做湯,其他通通拿去做蜂蜜奶油里肌肉。
另外把昨天從COSTCO買的蛤蠣和絲瓜做了蛤蠣絲瓜。某人居然從沒吃過這道菜,問我是不是客家菜,這明明就是很常見的台菜。小孩也是第一次吃這道菜,因為以往我沒同時買過這兩種食材,雖然每次煮絲瓜的時候都想著:「如果現在有蛤蠣,該有多好!」昨天在COSTCO正巧看到兩盒蛤蠣,雖然不是在台灣看過的那些種類,還是拿了其中一盒,下午便先把其中一半泡到鹽水裡吐沙,晚餐才能用。兩個小孩看到蛤蠣絲瓜上桌,爆出一聲歡呼,因為他們喜歡這兩種食材,於是嚷著今晚的每一道菜都是他們愛吃的,小J還說他今晚已經吃了兩碗飯。
在開車十二趟接送小孩上下課之後,我能煮完這些菜,得到小孩歡心,真是不容易啊。在美國這種速食國度,每天自己做飯的意義,除了打造健康的飲食,不過就是維繫記憶、注入家族口味。也許他們長大之後,會跟朋友和未來的配偶一起吃美式食物,但這些幼年的飲食經驗,總有一天會讓他們試圖找回自己的味蕾記憶。
晚餐的最後,我喝了為小P煮的、好多年沒喝的九層塔肉片湯,感覺心裡某片毛燥的角落,慢慢地被熨平。我滿足了。
六月底從黃石公園回家的那晚,某人說小J身上似乎又有被蟲咬的痕跡,擔心我們在黃石公園住的小木屋有床蝨〔Bed bug〕,因為某人身上也有,小P手背上也有被蟲咬的痕跡。我說我的小腿上也有,但那是在黃石公園的第一晚就有的,或許是在Cody的小木屋裡被咬的。某人看了我被咬的痕跡,覺得我的最嚴重,因為那裡不但起了水泡,水泡還破了,有點發炎的樣子。
所以,為了避免行李中有任何蟲或不該進家門的東西,行李箱進門後就沒往屋裡移動。很多網頁都說要用熱水洗可能被感染的衣物,但是大部分的衣服標示都說要用冷水洗,棉質的也許只會縮水一點,但羊毛的一點熱水都碰不了。第二天我就照某個網頁所說,把行李箱的所有衣服用大塑膠袋包起來,拿到後院去曬,據說要到累積溫度超過華氏120度,才有殺蟲的效果。
曬的第一天是陰天,溫度一定到不了120度,所以只好暫時把那幾包衣服留在外頭,然後又曬了兩天。最後打開來時,裡頭果真挺熱的,小孩的衣服聞起來特別熏人,我就趕緊拿去洗了。之後都沒聽說誰身上有被蟲咬的痕跡,看來是過關了。只有我被蟲咬過的地方過兩週後,還有紅色的痕跡。
不過,不再被咬、家裡沒被外來的床蝨侵襲,就要謝天謝地了。某人一個印度前同事曾有這種蟲蟲入侵住家問題,他太太一直找不到蟲蟲來源,不知道是自己小孩從外頭帶回來,還是偶然來玩的姪子帶來的,最後只好花錢請人用化學藥劑把全家噴灑一遍,同時另外花一大筆錢住到迪士尼旅館去,一邊避難一邊去迪士尼樂園玩。
有朋友說,訂旅館前一定要先看其他人的討論。我們有次去San Diego,我訂了某間旅館後,才看到有人說他住的房間有床蝨,讓我提心吊膽的。不過後來全身而退,不覺得房間有問題。這完全是運氣問題。而且黃石公園是野外,很多水區,蚊蟲多得不得了,小P手上的蟲咬也有可能是別的蟲咬的。倒是聽說美東旅館的床蝨問題很嚴重,所以我遲遲不敢去美東玩,就怕玩一趟回來,要面對不知道躲到哪的蟲蟲,那會是無止盡的噩夢。
出去玩一趟,最怕帶回各種意想不到的疾病。去年底全家去了台灣一趟,回美國後,小P說他腳上有白白的東西。不看還好,一看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那是香港腳啊。後來去檢查小J的腳,同樣中獎。台灣濕氣實在太重了,偏偏我們回去的時候是冬天,厚衣服就佔了行李箱的大部分空間,沒辦法多帶一雙鞋。連續兩週,每天穿同一雙鞋的結果,居然就是得香港腳。夏天去台灣恐怕也不會比較好。有個嫁給台灣移民的美國朋友曾在六月底帶小孩去台灣,正好碰上颱風,同樣也得了香港腳。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嚴格規定小孩每天都要輪流穿不同的鞋,就怕他們的香港腳問題捲土重來。
希望以後都不要帶這些最讓人受不了的旅行紀念品回家。
週日某人帶著兩個小孩去COSTCO,買了一大盒的希臘沙拉回來。我一看到盒裡的朝鮮薊,就很納悶為何要買這種從沒吃過的沙拉,而且小孩不愛吃朝鮮薊。某人說是小J要買的。但是小J似乎對這沙拉沒甚麼興趣,我要他吃一點,他吃了一小口橄欖之後,露出「難吃」的表情,然後就說他吃飽下桌了。某人於是十分氣憤地指著小J說是他要買的,信誓旦旦說好吃的,最後某人自己吃掉大半。
我跟某人說買東西這種事怎麼能讓他們決定?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是大人決定要買甚麼東西,不是他們。自從有回帶他們去買菜,小P吵著說要吃一種包有朝鮮薊的起士餃,我心軟買回家。煮好之後,他吃了一口就說難吃,怎樣都不肯動,剩下的大半盒,讓我看了就頭痛,偏偏我對起士過敏,不吃這類東西,只能暫時遺忘在冰箱裡。從此之後,我不再因為他們說甚麼,而決定餐桌上的內容。我說他們可以告訴我喜歡吃甚麼,但是最後的決定權在我。因為如果這種事都聽他們的,我們的餐桌上一定很多垃圾食物,就像洪蘭舉的那個讓小孩吃鹹酥雞的例子。
況且,在小孩滿十八歲前,我們是他們的監護人,我們要對他們的行為負責,他們無法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我們不能被小孩牽著鼻子走。雖然在買他們要的東西前,可以跟他們約法三章,如果買了某種食物,他們要吃完或吃多少份量。但我們也要想到,他們不遵守的可能。凡是有小孩的人,大概都有拿到小孩空頭支票的經驗。某人的一個同事就說,小孩在吵著要買寵物前,再三承諾他們會幫寵物洗澡、清理寵物大小便,但是買了之後,沒兩天就忘記這回事。他們只知道享受寵物的可愛之處,其他的苦差事最後都落到大人頭上。
這種事家家都有,只是實際的狀況不一。我記得很久以前,也許是小J嬰兒期或還沒出生的時候,曾跟某人說過我小時候的一件往事:我弟五歲多時被送去山葉音樂教室學電子琴,之後我爸媽就帶他去挑電子琴。買之前他們問我弟會不會好好學,我弟那時三分鐘熱度還沒過,自然說會。但是沒多久他就興趣缺缺,不想練了。我爸當時非常生氣,指著我弟的鼻子說:「你答應我會好好練的!」某人聽完這件事後就說:「小孩的話能聽嗎?」
沒想到幾年過後,某人的舉止簡直就跟我爸當年無二致。這算不算是他當年痴笑丈人的現世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