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bby：California diaspora

花開不同時

前不久收到學長送來的訊息，說我的高中母校排名大跌，在網路上被熱議。我知道之後，非常驚訝，不是說台灣教改要把明星高中社區化？那我的母校就是被社區化了，需要這樣被人落井下石嗎？

經歷兩次聯考的我，其實兩次聯考後都碰到錄取的學校或學系排名往下掉的狀況，而且都是被招生人數少的學校或學系擠下去，所以我覺得單從最低錄取分看排名，不是那麼公平。如果改變一下排名方式，例如用各校錄取學生的平均分數來排，名次應該會差很多。畢竟，這次的風波，不是台北教育局公布的結果導致，而是補習班推估的最低錄取分導致，那就難免會有誤差。

我們那一屆高中聯考後，需要到場撕榜單。我如果沒記錯，北一女收28班，中山26班，景美24班，每班收50人。撕榜單現場就會有各學校的牌子，底下是一疊照招生人數而有多少張的紙，想像一下以前的日曆，差不多就長那樣。最上面的是總數，所以北一女是1400排到1，中山是1300排到1，景美則是1200排到1，撕完就沒有名額了，要換個學校撕。

輪到我的時候，松山已經開始有人撕了。所有名字裡有「山」的學校(中山、松山和泰山)，離我家都很遠，我都不會念，所以我沒注意他們總數是多少，但我看到時是三百多。第二天就看到新聞說，松山把景美擠下去了。從此松山就標榜他們超車景美，問題是，如果他們也收1200個女生，用最低錄取分來排名的話，他們還是輸景美。

我大學聯考後，我們系的排名輸給母系分出去的一個小系，第二年，我們系又輸給母系分出去的另一個小系，這兩個小系招生人數都不到我們的一半，顯然招生人數少是一個提升名次的方法。第一個小系的工作可能被高中生認為很容易出名，雖然我們系有個專業分組跟他們很類似，但畢竟高中生不懂，我們雖然覺得母系有點憋屈，但勉強接受。但第二年，我們就納悶了，那個小系的職業傾向明顯，新鮮人的薪水很低，而且工時長，需要通宵達旦，為什麼比我們系更受到高中生歡迎？我們不理解，不過，對我們也沒差，反正我們也沒打算轉系。

雖然我高中聯考因為第一天考試時睡著了，沒考好，但是進了景美後，我感覺是上天的恩賜。在聯考時代，能念離家近的社區高中，真的非常省時。

我在台灣受過的教育十八年裡，前九年是在私立學校度過，後九年則是公立和國立大學。台北當時經歷交通黑暗期，正在到處進行捷運的基礎工作，第一條木柵線是在我大學時才通車的。我媽對學區國中不放心，而我考上了教會女中的美術班，所以初中三年期間，每天都五點多起床，六點半就站在公車站。問題是，上學期間唯一一班公車，可能會在6:45到站，也可能七點多才到站。公車一般至少要半小時才會到學校那站，有時因為不明原因塞車，我就會遲到。偏偏我們班導非常在意班級競賽，只要有人遲到，我們班就拿不到秩序還是某個名義的獎，所以在我遲到兩三次之後，班導公開說我是「X班之恥」，我當場就哭了出來，我明明五點多就起床，六點多就去等公車，公車那麼晚到，這難道都是我的錯？但大部分的同學都住在學校附近，完全不理解從台北市到台北縣的橋上可以塞成什麼樣。於是，當我終於不用早起等不守時的公車，可以走路上學後，我的人生獲得某種程度的解放。

高中時代，我每天6:45才起床，比初中時期多睡了一個小時。有天不小心睡到七點才起床，發現家人都出門了，連小學生都上學去了，急得我沒吃早餐就衝出家門，總算趕在七點半敲鐘前到校。事後忍不住慶幸，我真是台北市少數的幸運高中生，有幾個公立高中學生可以睡到七點，在沒有人的幫助下，可以在七點半前進校門？高三那年，我幾乎都是全班最後一個進教室了，除了一個在附近租屋的北投同學，應該沒其他人住得比我更近了。

公立高中放學早，下午4:10放學，4:30我就到家了，如果放學後我沒去做其他事。高一剛開學前幾天，對於能那麼早到家，我根本樂得滿心開花，因為家裡的小學生還沒放學，於是我可以看卡通吃零食。不過，看了兩天我就放棄了四點半的卡通，實在是太幼幼級了，五點以後的卡通應該才是給學齡以上的兒童看的。

而之前在鄰縣念初中時，五點放學，唯一一班公車五點半到站，公車大概開個三四十分鐘，六點多可以到家。如果錯過那班車，我得轉車，下班時間公車很多人又不好等，要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家，大概會是七點多才能進家門。

所以四點半到家的高中生，到晚上十二點或一點睡覺前，真的有很多時間可以做很多事，讓我終於嘗到初中三年被交通蹉跎掉的青春時光。我每天仔細地看完中國時報，沒有預期後來有段意想不到的經歷；可以花了很多時間聽音樂，在邊做家政課作業(打中國結、縫企鵝和長頸鹿玩偶，還有織圍巾)邊聽空中英語或常春藤英語的廣播，斷斷續續聽了兩三年，成效是大學聯考的英文分數符合學校免修大一英文的標準；還有偶爾跑去學校附近的郵局劃撥郵購買小東西等等。

其他同學也都有不同的專注項目。前年我在一個社團看到有人貼出台北畫刊很久以前的封面，封面上赫然是我國中兼高中同學當儀隊隊長時在中正紀念堂表演的照片。二話不說，我立刻把照片存下來傳給同學。我們因此聊了一會當年的事。她大女兒當時念中山女中，我問她，女兒有進樂儀隊嗎？她說沒有，中山只有樂旗隊，她也沒特別鼓勵，畢竟她們住在新店，離中山有點距離，交通時間太長了，不想讓女兒那麼辛苦。我當時有點驚訝，現在畢竟有好多條捷運，跟我們上學時不可同日而語。

這些年來，看過不少北一女畢業生在年紀不小的時候，還會提到自己是北一女畢業的。也許對她們來說，15-17歲是她們嘗到站在世俗的人生頂峰的時刻。對於景美人來說，我們盛開的季節不是15-17歲的時候，但不代表我們沒有自我實現的時候。我們班第一名的同學，據說是敦化國中第一名畢業的，但考運不佳。不過，經過三年的努力，她後來考上第一志願台大財金系。我們班的樂隊指揮，想當律師，雖然她大學聯考的分數高，但台大法律系錄取分數更高，她最後上了台大政治系國關組。不過，她後來雙修法律系，也在紐約大學取得法學碩士，現在是在美國紐約和台灣都有執照的律師。我們班班長以前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羨慕我的歷史成績好，多年後，她現在是史學博士，在大學裡教歷史，已經把我甩過好幾條街了。還有一位同學在母校商學院當教授，也是某家金控的獨立董事。

這些年在美國，我也聽過很多一開始不是念什麼名校的人，但一步一腳印，最終取得耀眼的經歷。用高中的排名來評斷一批人的行為太過武斷又粗暴，不過，現今的社群媒體就是這樣，都是一些無聊的口水。人的一生很長，不需要跟別人比較，而是要追求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同時完成自己的人生功課。也許中間會有些挫折，就像有些花不經過一段時間的受凍，是不會開花了。有些人像春天開的花，年紀輕輕就有傑出的表現；有些人是夏天開的花，在成人早期就能登上高位；而有些人是秋天開的花，還有一些人是冬天開的花，在其他花都不太開的時候，這兩季的花顯得特別珍貴。每個人都是不同時間開的花，如果每個人的經歷都是獨一而二的，那景美的學妹們，不用因為學校排名而妄自菲薄，只要記得，妳們是跟別人開在不同時候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