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臥病的季節,否則人們不易發覺春天的殘忍與渴望;夏天,情人們應該在這個季節裡失戀,不然就似乎對不起愛情;秋天是從外面買一棵盆花回家的時候,把花擱在闊別了的家中,並且打開窗戶把陽光也放進屋裡,慢慢回憶整理一些發過霉的東西;冬天伴著火爐和書,一遍遍堅定不死的決心,寫一些並不發出的信。
~~史鐵生〈我與地壇〉(摘自《命若琴弦》p.54)
妳在短短的幾天經歷一個完整的四季,不同於史鐵生的心緒四季。
當妳在週末晚間帶著一個裝滿怒意與怨氣的胃離開玻璃帷幕大樓的時候,正是貨真價實的嚴冬來臨時。當妳沈著臉走過那家到了接近晚餐結束時刻,仍有人在外頭排隊等候的熱門餐廳,而餐廳裡的人正愉快的用餐,那彷彿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凍死前看到的畫面。
寒冬使遊子嚮往親情的溫暖。妳揚起手,招了一部計程車。妳寧可花兩百元坐車回家吃已經涼掉的晚餐,也不想在外頭解決。
當妳還沒離開稍早的情緒裡時,赫然發現坐上恐怖快車。那司機拼命飆車,在高架橋上、在隧道裡,不斷地切換車道。妳觀察一陣,終於找回平日的糾察隊音調:「隧道裡不是不能換車道?」「是不能啊!」妳納悶:「不必開那麼快啊!」妳並沒有暗示或明示應該開快一點。那司機不發一言,依舊拼命向前衝,數度讓妳覺得快要撞上別的車了,因而快速地在腦裡搜尋是否保過任何交通意外險的資訊,後悔保額太低,想要立刻打電話加保。妳很快地做另一個決定是,只要有一個瘋狂司機在路上開車,就不適合騎車,妳一直覺得他快撞倒那些機車騎士了。下車時,妳的腿差點軟了。
妳那從小看妳的臉頰,就神準地知道妳是胖了瘦了的娘,對妳凹陷的臉頰不表任何愉快:「瘦有什麼用!那麼虛弱!」她勸妳放棄:「有壓力的臉並不美。」妳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弟弟也對妳說:「妳瘦了耶!」妳終於站上磅秤,那是一個陌生的數字。青春期以來,妳從沒這麼輕過,又沒游泳或瑜珈的。
妳爹照例又問妳:「到底有沒有吃B群?」妳不敢答腔。有人發出怒吼,妳娘在一旁說:「難怪最近腦筋鈍鈍的。」妳正努力加餐飯,更不敢說話。
第二天醒來,才開手機就接到索命連環call。妳急著出門,妳娘攔妳:「吃完再走!」她一面剝蝦往妳碗裡放,一面說:「一個人的工作,全家都累。」妳仍舊只能保持沈默。
妳帶著在誠品新買的Mishama的專輯「Lipstick Traces」再度踏進玻璃帷幕大樓。妳買那張專輯只因為CD背面的一段話:「人們每天在出門前仔細將自己裝扮打點,以光彩美麗示人;晚上回家又將妝容徹底擦淨、恢復本我。這樣一個日日反覆的循環過程,可說是人生中的一個小縮影。」
當妳戴著耳機聽到第八首「My whole life crying」,一陣感傷與哀愁襲來,眼淚即將奪眶而出,但妳提醒自己不能在這種地方失態。妳深呼吸,止住。妳的眼淚,就像雪地上的水珠,鑲在心版上,像是春天不曾來。
由 Debby 發表於 August 7, 2005 10:52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