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陳果用這部片,甚至「九七三部曲」,來為自己的生命作一個回顧,並且召喚童年的話,我們每一個人,也在不同時候有相同的心理需要,對自己的童年再一次省視。
作為茶餐廳老闆的兒子,細路祥很早就知道賺錢的重要,並且自認是他的街坊中最早熟的孩子,就算之後認識阿芬,也只是把阿芬當在他之後,第二個懂得賺錢的孩子。
看了細路祥生長的環境,不由得想起孟母三遷的故事。在那樣的環境中,難怪會有這樣人小鬼大的小孩。當然,做生意人家的小孩,本來就比較精明能幹。看細路祥的大眼睛咕嚕嚕地轉著,還會擠眉弄眼跟大人要小費,讓人忍俊不住。
細路祥到底知不知道大人口中的女朋友是怎麼一回事並不重要,反正他都在一開始用了小手段,叫阿芬當他的小囉囉,作為一個獨子,只能自己一個人玩耍,真是無聊透頂的事,如果阿芬是個男生,我想細路祥仍會跟她四處玩耍。
在阿芬和細路祥的對話中,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們在岸邊指認哪棟樓最高後的那一幕。「香港的這些,將來都是我們的」,阿芬說。我們不是被大人當作兩小無猜的我們,而是人民解放軍帶領的我們。在九七逼近,民族主義高漲的時刻,這是不會跑掉的事實。
細路祥則爭辯到,香港是我們的,才不是你們的。兩個小孩或許弄不懂為什麼這個「我們」不能有對方,但在細路祥這方看來,香港是香港人的,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或許因為九七大限,高懸的國旗將有所改變,小朋友行的旗禮也不同,然而,在英國殖民的一天,妳們這些非法打工的大小人蛇,還是得被趕回去。
認同從來就不是簡單的問題,更不會是理性討論的議題。
小小人蛇有不回大陸的自主性嗎?小小人蛇可以說她很能幹,就跑去打工嗎?世間的人生選擇若有千百種,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環境,根據不同的條件,可能擁有的選擇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有些人總喜歡嚷嚷人的自主性,那些既得利益者所說的自主性,和邊緣份子體認到的,是同一回事嗎?
不管某些人怎麼認為人有自主性,但是很抱歉,世事從來就不是如此呈現的,人依舊被結構制約,小人蛇如此,遠赴異國打工的賓妹(菲傭)如此,壞蛋大衛如此,沒有一個人有例外。
只是,女性通常選擇少些。 女性容易內疚,不管是不是她的錯。因此阿芬被細路祥的爸爸威脅,不得不透露逃家的細路祥行蹤後,而愧疚、難過。逃家的細路祥不但不內疚,還用歪斜的字跡,說爸爸打得他好痛,他不想留下。細路祥的媽媽生他的哥哥時,因為嬰兒急著出世,而飛落地上,即使醫生說沒事,她還是內疚不安。如果她生的是女兒,或許內疚更多。這些女人,從來都沒想過她們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於是繼續咬緊牙關過活。小小人蛇不上學,繼續洗碗;賓妹即使知道丈夫在菲律賓包二奶,還是得繼續打工。因為,她們是女性。
看來被眾人擁戴的老奶奶也有愧疚,於是一聽到小孫兒好奇地提到哥哥,便搜出陳年相片,碎碎念過去的回憶。
從沒見過哥哥的細路祥,在自己的想像中,尋找一個哥哥的形象,又在旁人添油加醋的描繪中,認為爸爸狠心趕走哥哥,所以逃家被抓到,挨了一頓毒打,還被脫褲子在路旁的柱子上罰站,竟然能唱出那樣淒涼的粵劇歌曲,天地不能不動容,降雨表示同聲一哭。
兩小無猜的劇碼,終有結束的一天。小小人蛇傷心地看著滿頭汗騎著一輛比自己高的腳踏車的細路祥,追趕另一輛救護車,原以為他要來跟她道別,他卻飛速擦身而過。細路祥的確是要追趕阿芬,哪知陰錯陽差,竟登上最討厭的壞蛋大衛的救護車,還被大衛一把抱在懷裡,以為只有細路祥待被所有人冷落的他最好。。。
九七對香港人的意義,或許就是這樣陰錯陽差,令人錯愕的結果吧。雖沒看到「九七三部曲」前兩部,但,此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