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有機會再做自認沒做好的事時,往往想要修正上次的錯誤。再次懷孕,我最期盼的,是這次能夠自然產。不過,我的婦產科醫生早在小J出生後,我還沒出院時,就否決這件事。他堅持:「一旦剖腹,此後都得剖腹(Once a C-section, always a C-section)。」還表示這是標準做法。去年夏天,我做完例行的子宮頸抹片檢查時,再次跟他確認這件事。那時我沒懷孕,只是因為S第二次生產是自然產(VBAC,即Vaginal Birth After Cesarean Section),她跟我一樣,第一次生產時從計畫自然產變成不情願的剖腹產。可是她第二次居然可以自然產?我心裡納悶,所以再跟醫生確認一次。
醫生的說法還是一樣。他說,某間醫院(我忘了名字)對此做過研究,由於一年有兩萬個新生兒在那裡出生,所以他們可以累積夠多的數據。第一胎剖腹產的產婦,第二次若是自然產,99%(不同醫生說的數字不太一樣)會成功。但是不成功的案例裡,1/3會腦性麻痺,1/3會死亡。做VBAC是有風險的,必須在大型醫院才行,因為大型醫院才有麻醉醫生等隨時待命。一旦子宮在自然產時爆開,醫生必須在20分鐘之內開刀將胎兒取出,不然就有生命危險。他還說,保險不會給付VBAC。總之,他再次否定在他那裡有VBAC的可能。
我發現懷孕後,又想起這件事,於是去問S。S認定我的醫生亂說,我們的保險會給付VBAC,因為她就是。我於是要她幫我介紹婦產科醫生。她跟我說,這一帶有四個婦產科醫生做VBAC,都是在附近的某間醫院接生。這樣倒好,因為小J出生的醫院有點遠,開車要半小時,能近一點比較好。她透過她參與的ICAN組織(International Cesarean Awareness Network,鼓吹VBAC的激進組織),幫我問到醫生的名單。只是,後來變成三個醫生,因為有一個只收做過VBAC的孕婦。
看過這三個醫生的資料後,我們本來屬意一位西語裔醫生。因為三位醫生中,有一位2002年才畢業,不到兩年前才搬到這一帶,只有兩位VBAC案例。這醫生大概因為生意不夠好,還做美容手術。感覺起來產科專業比較薄弱,於是我們就放棄這個醫生。另外一位有荷蘭姓氏的V醫生,S打從一開始就跟我提到,他很會跟病人玩心理戰,常用各種理由否決病人VBAC的念頭,如果病人夠堅定,他才做。我很懶得跟醫生這樣迂迴交涉,所以也不想看他。
可是,好不容易約到那個西語裔醫生後,他跟我們聊個十五分鐘,就否決我VBAC的可能。他看了我的手術報告,說我上次完全沒開,而且傷口只縫一針,檢查後,認定我的子宮頸很硬,所以他覺得我沒有機會。他說,如果我的傷口是縫兩針,那他會考慮。不過,透過這個醫生,我們才知道,原來能不能做VBAC,要看醫院的政策。如果醫院禁止VBAC,那醫生無論如何都不做。小J出生的醫院是間天主教醫院,那裡連做剖腹產時結紮都不給做,VBAC也在他們禁止的項目裡,難怪我之前的婦產科醫生不願意做VBAC。
S是在附近的天主教醫院生第二胎的,她的婦產科醫生因此惹上麻煩。因為她本來要在家生產,但是她在孕期很少運動,胎兒又很大(九磅4盎司,大約是4200公克),生很久都生不出來,她因此被助產士說肌肉沒力。她一氣之下趕走助產士,然後去醫院生產。陪她同去醫院的,還有兩名ICAN的組織領導人,她們是她的doula。在跟院方交涉時,她們提到S做的是VBAC。可是那間醫院禁止VBAC,所以S的醫生被院方嚴重警告,不得再做VBAC,否則就不能在那間醫院接生或做手術。
S後來聽到那個西語裔醫生的說法,覺得這個醫生根本就是找藉口推託不幫我做VBAC。因為一般都是在傷口縫一針。哪種縫法較好一直有爭議(有興趣的人可參見〈The Suture Debate〉)。縫兩針是新的方式,對那些習慣只縫一針的醫生來說,他們不可能縫得比較好,也不會比較安全。她的婦產科醫生從沒問過她剖腹產時,傷口到底縫幾針,她自己也不清楚。更何況,子宮頸本來就很硬,一直要到快生時才開,否則就有容易流產的可能。她自己在40週時才開1公分,到41週底才開比較多,之後用自然產生第二胎。
於是,我得去看那個V醫生了,看看還有沒有機會。S說,她認識好些ICAN組織的人都是透過這個醫生完成VBAC心願的。如果我又被否決,S說我可以去看她的婦產科醫生,但是她的婦產科醫生不在這附近的醫院做VBAC,要看他就得到遙遠的洛杉磯市中心的Cedars Sinal醫院生。Cedars Sinal醫院是全美口碑甚佳的醫院,號稱對VBAC友善,還有相關教學,只是,太遠了,如果塞車,恐怕要開兩個多小時才到,路上發生什麼狀況都來不及找醫生。S不斷跟我說,要做VBAC一定要意志堅定,很多人為了做VBAC,不惜到離家很遠的醫院生小孩。
我很想做VBAC,因為剖腹產對小孩的發展、餵母奶等,都很不利。而且,剖腹產後要住院比較多天,恢復又很慢。某人公司的保險變差了,住院住太多天,帳單屆時會出現嚇到我們的數字。我不想因為生產而和小J分開太久,他從沒離開我超過一天。為了小J也為了肚裡的孩子,我不希望再來一次剖腹產。可是,要弄到S說的那樣,似乎又太辛苦了。
其實,我們甚至懷疑,我上次可能被醫生誤判了,我那時根本不算破水。
我懷小J三十六週的星期一早上六點,如廁時覺得有液體稍微滲出。中午十二點,又發生一次。雖然量非常少,完全沒有陣痛,我仍打電話問H醫生是不是破水,H醫生便要我去診所。我做了三個檢查,前兩個都無法證實,做了最後一個樣本測試後,醫生認定他在顯微鏡中看到他要看的東西了,於是判定我該進醫院,連回家拿東西都不准。那時我什麼都沒帶,兩手空空的就去醫院。我本來預備三十七週時再準備待產包,所以什麼都沒準備,後來某人手忙腳亂地帶了一些東西來,臨時發現不夠或沒有,才跑了好幾趟回家拿。
傍晚五點,催生開始。第二天中午十二點,J醫生來檢查,我一指都沒開,「子宮頸硬得跟石頭一樣!」,而且還有點出血,而小J還在漂浮,根本沒有要出生的跡象。醫生於是建議我改採剖腹產。我們聽到都很震驚,可是最後我還是跟某人說:「我還是剖腹吧!」因為催生藥引發的陣痛太劇烈,我痛到不行。某人本來希望我多撐一下,他覺得小J可能晚一點才要出生,聽到我說受不了,也只好去找醫生。
那天據說是那間醫院有史以來最忙碌的一天,因為像我一樣之前沒計畫要剖腹產,當天卻變成要剖腹產的產婦有好幾個,手術房因此一直都在用,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小J總算在醫生和白天班的護理人員下班前出生了。剖腹後,醫生得意洋洋地跟某人說,我的胎盤正在剝離,一副他要我做剖腹產是正確的,還叫某人去看(可是他看不出來)。
我最近讀了一些有關生產的資料。有本書提到,很多孕婦會在懷孕後期把漏尿當成破水,因為感覺不像尿失禁。S則幫我查了資料,她認為我那時很可能只是羊水漏出來,不是破水。羊膜還會封回去。而且,她問到其他朋友在東岸生產的案例,也是在陣痛前破水,那邊的婦產科醫生要產婦待在家裡,直到陣痛發生,所以有人破水48小時後,才開始陣痛。而本地那個兼做產科和美容手術的醫生則說,他會要產婦到診所檢查一下羊水和胎兒的狀況,如果沒問題就不必催生,畢竟36週就催生算有點早。S於是說,如果是她,她會待在家裡,大量喝水、補充維他命C、多洗幾次澡(淋浴),然後每小時量體溫,確定沒有發燒(發燒就是感染了),直到強烈陣痛發生,不要太快上醫院。
因為一旦上醫院,太多的人為干預,會延遲產程。例如,最利於生產的姿勢是蹲著,可是一旦到醫院後,護士都要產婦躺著,而且什麼水、食物都不給。然而生產很費力,如果產婦又渴又餓,怎麼用力?很多人因此到後來沒力了,就算已經開好幾指,還是被推去剖腹。S認定上次小J和我根本都還沒準備好,不該那麼早催生。S給我眾多關於VBAC提醒裡,其中一項就是:「不要太早上醫院!」ICAN組織裡,很多人都是在家找助產士生產,因為她們不信任醫生。
S認為醫生都是見錢眼開、自私自利的傢伙,為了多賺一筆錢、為了多放一些假,於是鼓吹產婦剖腹產,要產婦在假期前接受引產,而不是等待時機成熟再接生,所以她寧可找助產士。
上次催生應該是個錯誤,因為時間太早了。而且催生的失敗率非常高,高達35%到55%,然後會變成剖腹產。催生藥有哪些副作用,沒有人告訴我,或者在我精神不濟的時候提及,我根本沒法反應。其實我當時發生的胎盤剝離,就是催生藥引發的副作用。有些人因為催生藥導致胎兒心跳下降,變成得立刻剖腹的理由。
醫院在產婦身上用各種儀器監測胎兒和產婦的狀況,也可能延遲產程。據說那個荷蘭姓氏的醫生會用一種儀器直接進入子宮,監測胎兒的狀況。S警告我,千萬別讓他用那種東西,沒聽說那種儀器會產生什麼好處,只有這個醫生用而已。
說實在的,我不像S,不是那種超級有自信的病患,認定醫生講的任何有關違反本身VBAC目標的事情,都是錯誤的,不必相信。她說她是有知識的病患,不是一般病患,而且醫學院學生上過有關哺乳的課,不過一小時而已,婦產科醫生懂得不見得比較多。她這番話讓我想起,有人說過:「只要你會閱讀,你就會做菜(If you can read, you can cook.)」我不知道能閱讀、會找資料,認識一些醫生或助產士,是否也能自己當醫生、做醫療診斷?我多少仍相信術業有專攻。我也沒有自信認定我這次生產完全不會有狀況。
應該信任醫生到什麼程度?我還在拿捏。其實某人一聽到那些經歷過剖腹產的人要找助產士,都覺得她們開自己的生命玩笑,畢竟他在手術台上看到我被開肚後的狀況。如果時光倒轉100年,他可能會被醫生問:「要保太太或小孩?」
有個做VBAC的婦產科醫生提到:「在家出產的是披薩,生小孩應到醫院裡(Home delivery is for pizza, childbirth should be at the hospital.)」我確定我不會是在家生產的人,此外呢?我該在什麼樣的地方相信自己身體的直覺,拒絕醫生的醫療建議,又該在哪些事項上該與醫生合作無間?
S曾傳來一位ICAN成員看V醫生的經驗。那位孕婦帶著丈夫同去婦產科,這讓醫生更願意幫她做VBAC,因為沒有阻礙(有時是孕婦想做VBAC,孕婦的另一半並不支持)。而且她們的doula也到了,還問醫生有關子宮內壓測量器(Intrauterine pressure catheter ,簡稱IUPC)的相關問題。那個測量器並未被證實有助於生產與否,倒是會讓產婦不舒服。於是醫生要她越晚到醫院越好,而且不要讓護士知道已經開了四指以上。因為一旦開了四指以上,用IUPC是標準程序。這讓我滿意外的,居然有醫生會說晚點上醫院?或許這個會用心理戰術的醫生沒那麼糟。聽說V醫生的太太也做了VBAC,只是我們不知道是誰做的。
為了讓這個醫生接受我,S要我先別給醫生看我的手術報告,先讓他接受幫我做VBAC再說,還一再表示可以跟我同去看診,她準備了資料,要在醫生否決我時說服醫生。某人覺得這真是荒謬透頂。因為某人也不喜歡玩心理戰術,他認為醫生都自以為是權威,不喜歡病人挑戰他,他若是聽到有人(而且不是病患)要他讀資料,說不定就說:「既然你們那麼厲害,就另請高明吧!」而且某人覺得ICAN有些文章的數據有cherry picking的嫌疑,只挑對他們有利的數字來做文章,對這個常解讀科學數據的人來說,說服力不足。於是我後來婉拒S。而且我想到她有個愛哭、哭聲又超大的兒子很容易在診間哭,就覺得頭痛,場面想必會失控,不敢讓她跟我們一起去。
第一次的候診,長達近兩小時。我們跟V醫生打照面的時間,可能不到15分鐘,當中還包括照超音波。我們問了關於VBAC的風險,他給的回答聽來都還好,不讓人覺得是冒極大生命危險。他看了我的手術報告後,很快地找到關於切開的方式說明(低橫位剖腹),顯然是他可以接受的,所以我似乎拿到VBAC門票了?只是,我的VBAC同意書,在此後數次的回診中,都沒被他拿回去,他的理由是:「還有很多時間!」而且,我問了幾個問題,包括關於破水該怎麼辦,他的做法跟前一個醫生一樣。這讓我得開始祈禱,希望這次不要再發生類似上次的提早破水事件。
資料:
CNN:What doctors don't tell you about C-sections
CNN:Mom fights, gets the delivery she wa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