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ry 09, 2006

從男性到女性的人類進化——《樹上的草魚》

比呂司手腕轉動的方式、或是操控方向盤時指尖的動作,讓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其實這一點,打從剛才他在博物館看見比呂司就察覺到了。動作太過優雅,極其溫婉柔和。說得明白一點,就是女性化。或許是他皮膚白晰柔細,才有這種感覺吧。……現在年輕人的舉止或措辭,也有逐漸走向溫和委婉的趨勢。如果把比呂司的舉止當作年輕人的特徵來看,其實也還不到令人側目的地步。父親也曾提過,比呂司在雙親過世之後,一直是幫傭的老婦人帶大的。可能是這個關係,使得他養成纖細的感性和舉止吧。

~~《樹上的草魚》p.39

自從昨天聯合報粗率地就Audrey網誌內容,披露她的故事後,今天繼續有其他媒體跟進,甚至在醫藥版探討變性慾。

這倒是個好時機可以介紹《樹上的草魚》這個有趣的日本小說,正是關於男性和女性的轉換。

有人說,小孩子是無性別的。在青春期之前,若沒有特別灌輸,小男生和小女生的差異不大。但是大人總會有意無意地給予特定性別符號。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區分,女寶寶用粉紅色、紅色物品,男寶寶用藍色、綠色,不會混用。若有人忽視這種顏色符號,說不定嬰兒父母還會生氣地說:「喂,這是粉紅色\藍色耶!人家當然是女生\男生啦!」

小朋友稍微長大後,也有樣學樣地跟性別相同的父母選擇同樣的上廁所方式,那是與他們性別最直接關連的一件事。除此之外,男性或女性特徵,對他們的生活影響不大。但對《樹上的草魚》主角之一——比呂司的媽來說,最困擾的一件事,莫過於擔憂這個小男孩的小雞雞為何如此小?這不是成人性能力的擔憂,而是來自性別不明的擔憂。因為在這世上,只聽過男人或女人,幾乎沒聽過男人和女人集一身的身份啊。而這種性別身份,從來也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能自由選擇的事。

母親的擔憂一直放在心底,畢竟,孩子的父親多麼殷切地盼望擁有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兒子。直到比呂司發生意外,在醫院裡被護士發現「異常」,事情慢慢發酵……「診察的結果,他的陰莖只有連接排泄器官,沒有連接輸精管。女性性器官的功能性比男性性器官來得完整。這種情況,我們會建議固定在性徵比較強的那一邊。」對於不想承認的父母來說,這只是讓人生氣,以至於下逐客令的一番話。
比呂司對這一切並非一無所知。當他還是小男孩時,有次不顧大人的禁令,一個人到處亂跑,就聽到一棵樹出聲恐嚇他:「你的小雞雞會被拿走!」那成為他醒不來的噩夢,日日夜夜跟隨著他,彷彿懲罰他的不聽話。

青春期的比呂司碰上父親政敵的兒子阿亙。就是因為阿亙引起的意外,讓比呂司發現他人生的秘密,從此腳踩在細索上,不知何去何從。因為,他還記得暗戀女同學的滋味,卻又暗地裡被阿亙吸引。有些東西,似乎難以釐清,無法選擇。誰也不知道,選擇與不選擇,人生會發生什麼變化。沒有水晶球可以告訴人確切的未來。

直到意外時,照顧比呂司、偷摸比呂司小雞雞的護士夏惠,化身半夜打猥褻電話的奇怪女人找上門來,和阿亙拆帳似的,一個要勸比呂司當女人,一個堅持比呂司繼續當男人,引發一場女男抉擇的爭論:「我說過女人是陰險的吧。狡猾、陰險、愛哭鬼、沒有用、笨拙、大嘴巴、愛趕流行、只對男人有興趣,像這種人,我也希望世界上不要再增加一個。」「男人呢?粗魯、兇暴、懶散、壞心眼、好色、喜歡大吼大叫、動不動就發飆、自私、而且腳還臭得要命,不是嗎?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誰規定男人就一定是粗暴,女人就一定是愛哭鬼?世界上有這種樣板型的男人和女人嗎?每個人都先有自己,隨後才慢慢地加入所謂男人或是女人社會化的部分吧。」(p.89)

如果這種事真的可以選擇,也就好了,但有時是上天安排,由不得人。比呂司的陰莖、陰囊在身體自己說:「根本派不上用場的打火機,幹嘛一直拿著?」之後,宣告消失(p.99),比呂司從此成為女人。這之後才是這本小說最精彩的地方,因為身為女人的人,只能瞭解女人的奧秘,身為男人的人,也只懂男人身體是怎麼一回事。而比呂司,擁有(過)了兩者,她彷彿得到上帝給予的通行證,得以打開神秘的性別大門,可以知道生理女性和男性的差異,那是人類史上最高深莫測的一章。

比呂司的主治醫生影山,認為比呂司的肉體順利地從男性自動變成女性,是完成人類的進化。過去的人類崇拜男性生殖器、行為粗鄙,但到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男性漸漸變得愛乾淨、個性溫和,和女性相去不遠,同性戀也變多了。而生物界本來就會根據繁殖的必要性做性別轉換,「如果在某個時期,男性企圖朝著女性的方向進化的話,人類可能會基於某些理由而發展為不再需要男性,或者減少男性數量。如果人類朝著這種方式進化的話,或許就是在為現在或數千年、數萬年後即時要發生的某種環境變化做準備,也許是一種對人口過剩現象的應變方式。」(p.116~120)

身體做了決定,比呂司的心理則還沒能接受這個事實,他覺得自己經歷一場死亡,存在體內的「男人」死亡。幫助他的人,不是男性朋友阿亙,而是護士夏惠。因為夏惠過去也曾為男兒身,而且有過與女人的性經驗,她所經歷的性別隔閡,與比呂司相較,更來得巨大。同時因為成為女兒身已久,得以反芻、回顧過去身為男性世界的種種(p.138~143,176)。

阿亙雖然沒能給予比呂司支援,卻持續在比呂司的感情世界擾亂一池春水。比呂司在月經來時,同時感覺消失的陰莖會勃起。比呂司希望得到阿亙的認同,阿亙無從得知她的想法,頑固地覺得她只是換個性別,無損兩人的友情,遲鈍地沒發覺男人變成女人後,與原本熟稔的男人,可能產生另一種情愫。

這實在是作者薄井雄二要讓人佩服的地方。過去對於trans-gender的討論,多半是學術界基於變裝癖、變性手術後的去污名化討論,而這個故事挑戰了「自然\人為」、「男\女」、「生理\心理」、「先天\後天」、「個體\他人」、「理性\慾望」、「掌控\失控」等界線,同時以說故事的引人入勝方式,再三挑戰讀者內心的性別疆界,不斷揣測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頑固的阿亙無從得知比呂司從改名比呂美以後,徹底進入女人的世界,體驗所有關於女人的狀態,由內而外地,從生理到裝扮的全面轉換。他們甚至一度各自詢問再度變為男兒身的可能,甚至相約去看比呂司脫落的陰莖,像拜訪老朋友。

迷惘的比呂美像是擁有兩種性別的靈魂,看到自己的女性身體,卻感覺體內的勃起(p.229)。她理想的男人阿亙,是她認為通向真正女性世界的橋樑。因為阿亙自從看到她漲大的乳房,才體認她真的變成女人的事實。阿亙由她的肉體產生的遐想,是比呂美成為真正女人的現實推進器。

得知陰莖無法再接合回去,是不是男性靈魂的死亡?比呂美最後選擇偷走她的陰莖。原本負責保管的小峰醫生說道:「之前擁有那些陰莖的人都會來拿自己的陰莖。我想那是一種類似歸巢本能或鄉愁之類的情緒吧。」(p.240)

陰莖對男人而言,究竟是壯大自己的武器,或是與他人區別的利器?薄井雄二安排比呂美最後丟棄她昔日的陰莖,是因為阿亙的陰莖進入她的肉體:「今天晚上我失去了一個陰莖,可是卻又得到了另一個陰莖。」(p.260)「當時(年少)的他不知如何率直地表現看到高大的男人時所產生的不可思議的情愫——一種有別於友情的感情(是愛戀之心嗎?),於是便對他刀刃相向。現在她懂了,非常清楚地明白,其實只要老實說就可以了。這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比動刀、動槍還簡單。女人得到男人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喜歡對方,而且把這種情意傳達給對方。(p.266)」我竟想起Nokia那個的廣告:男人從後面進入女人,那正是阿亙讓比呂美放棄陰莖的關鍵行為。

過去女性主義心理學認為,小女生發展的是與他人聯繫的能力,而小男生則是目標導向。《樹上的草魚》最後是原本人際關係技巧拙劣的比呂美,因為性別轉換,將自己企圖與阿亙相連的目標,轉換成使阿亙把她當作情感和肉體的目標,以做為兩人的聯繫,如此男性和女性的利基完美地融合、優缺點適時地互補。

至於這世上要存在多少進化的人類,就讓上天來安排。

樹上的草魚
作者: 薄井雄二/著
譯者: 陳系美、陳蕙莉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04 年 05 月 23 日

由 Debby 發表於 February 9, 2006 08:45 PM |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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