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線的捷運上。距離目的不到五站,也就不費心找位子坐,站在門口旁。一旁的座位上有個妹妹頭的小女孩,她抬頭看看我,我笑一笑,她扁扁嘴,我也跟她扁扁嘴;她眨眨眼睛,我也眨眨眼睛;她皺起小臉,我也對著她皺起臉來,像玩哈哈鏡一樣。她低下頭看著她手上一雙新襪子,沒多久又抬頭看我。她旁邊有個戴黑布口罩的女人,只注意她手中的手機,不是打電話,就是看著手機發呆。我真懷疑她是不是這個小娃兒的娘,可小娃兒面前又沒其他人,總不可能放著這麼小的小孩一個人坐在捷運上吧?
我低頭問她:「妳幾歲?」「三歲。」她又看著手上的襪子。我指著襪頭:「這是什麼顏色?」「紅色!」「這是黃色啦!」她有些疑惑,把手指往下移,問我:「這個呢?」「這是粉紅色。」襪子翻了一面,秀出一個圖案,我指著那個嘴巴打×的卡通圖案說:「這是兔子。」她竟然仰起頭大笑:「這是米飛啦!」這個三歲娃兒是笑我不認識牠嗎?「牠是米飛兔!」「米飛兔!」她揚聲跟著複誦一遍,但我懷疑她知道究竟什麼是兔子嗎?米飛兔是兔子嗎?還是別問吧。
她抬起雙腿,跟我秀她的小紅鞋:「這也是新的!」好得意喲。我指著上面的圖案問:「這是什麼?」「Hello Kitty!」她講的可是英文耶!「妳喜歡Kitty還是米飛兔?」「我喜歡Hello Kitty,我喜歡米飛兔!」她的句子裡沒有連接詞,也沒有二選一的問題。不知道三歲小孩對語言的運用應該到什麼程度。前不久看到一群幼稚園小朋友在大人說:「向右轉!」,卻分不清左右,有的左轉,有的右轉,撞成一團,讓我在一旁看了好笑,有位大姐說:「別笑!妳那麼小的時候也分不清左右。」
回答完,她又看著手上的襪子,很懊惱地指著那根白色的塑膠線,問我怎麼辦?因為塑膠線還在,兩隻襪子就不能分開,更別說穿在腳上。我說:「拿剪刀來剪呀!」「剪刀壞了啦!」她又笑了起來。這個不怕生的小女孩真逗。說著她移動身子,快要掉下椅子了。我趕緊說:「坐好!」把她往座位裡移,剛好到站了,趕緊跟她說Bye Bye就踏出車廂。
走在路上還想著,三歲就知道Miffy和Kitty,似乎太資本主義化了。或許她身旁的大人也都不覺得小孩用這些卡通人物的用品有什麼不對吧。早些年碰到的爹娘,態度都很激烈,對資本主義產品抱持敵意。
最有名的例子是大學時的某師。他的小兒子非常可愛,每次提到,總有學姐母性大發地叫喊著:「F寶寶好可愛喔!」這個小男生最有名的事蹟是抗拒麥當勞,他爹很得意地說自己小孩不吃麥當勞,頗有乃父之風,因為留英的老師是走左派路線,最討厭這種剝削勞工的跨國企業。但是,據說多問小朋友幾句,他會很煩惱地說:「爸爸說不能吃麥當勞啊!」可憐天下父母心,深知孩子心靈潔白如紙,因此擋在前頭,深怕一些毒素滲透到孩子小小的腦袋裡。
另一個案例是在英國和台灣各拿一個碩士學位的學姐。學姐和我一起修批判課的時候,已經從英國拿到文化研究碩士了,那時我和她,以及其實也是學姐的老師,以私塾的方式學習。剛生完小孩的學姐,和快要生產的老師,偶爾會進行女性主義者的母性實踐對話,我在此時只有聽的份。有回談到社會對女體的規範,學姐便說,已經跟丈夫說過,要是有誰敢送她們女兒芭比娃娃,一定丟出去!絕不能讓女兒玩那種身材細長,手腿尤其細長,卻有不合比例的大胸脯的芭比娃娃!她說要讓女兒在不受拘束、盡可能沒有父權思想毒素的環境裡健康成長。
我很好奇父母做這樣的抵抗有沒有效。不能否認的是,離這些主流媒體、大型跨國企業生產的東西越遠,可能越好。如果我的思想比別人深刻一點,可能是從小就被管著,不太能看電視,長大後其實也很少看電視,看稍微久一點就覺得電視節目真智障,趕緊逃回書本的世界。
在看到這麼多案例裡,好似某類高知識分子特別會避免小孩過份接觸資本主義商品,這其實也是她們實踐信仰的一環。偶爾經過麥當勞,看到一大群小孩在裡頭時,我總想起這些人。真的能為孩子做點選擇嗎?她們會不會有天選擇的反抗方式,是全面擁抱父母曾經禁止過的東西呢?這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也太遙遠了。
由 Debby 發表於 January 5, 2005 03:53 AM | 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