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四年前即讀了Sylvia Plath唯一的自傳性小說《瓶中美人(The Bell Jar)》,那是因為學長說值得一讀的緣故。最近有關Plath和她丈夫Ted Hughes故事的電影《瓶中美人(Sylvia)》上映,在看電影前,我決定先把這兩人的故事看一遍,於是找來艾瑪‧泰寧德(Emma Tennant)的《悲劇的靈魂——希薇亞(Sylvia and Ted)》。
既然書名和書背都已經很掃興地說明這是一個悲劇:「這是美國女詩人希薇亞‧普拉斯與英國詩人泰德‧修斯的愛情故事。一九五四年他們相識,四個月後便結為夫婦,而後泰德另結新歡艾西亞‧威比勒(Assia Wevill),隔年三十歲的希薇亞以煤氣自盡,結束短暫的七年婚姻,艾西亞也在六年後帶著女兒自殺」那讀者能做的,就是瞭解這個悲劇如何形成。
Tennant把這部小說處理成三線交軌的故事,彷彿Plath、Ted和Wevill的三角戀情是這三人打從離開娘胎就注定的一樣。因為Plath和Wevill都和德國有點關係,Plath的爸爸是德國人,移民到美國;Wevill的爸爸是俄國人,曾舉家遷移到德國。兩人長大後,先後到了英國,然後愛上Ted。當事人無所察覺兩人命運的交會,由Tennant事後代替她們畫出生命旅程的交叉線。偶爾覺得這本書快被寫成羅曼史時,Tennant的筆調又會趕緊拉回來,極力使文學性多過文藝腔(這兩者是不同的。如同其中談到Wevill:「她定居在加拿大的那段婚姻,也幫助她說得一口英國腔的英語,並且能完美地駕馭這個語言。但其實她的口音只是一種上流社會拙劣的模仿足以引領可愛的威比勒太太進入王橋的公寓,卻不足以引領她去叩詩人圈子或知識分子社群的大門。(p.95)」)
悲劇可能早在兩人相識時埋下種子。Plath因為Hughes的詩作而愛上他,閃電結婚,甚至對Hughes還嫌不夠瞭解。她們結婚時,並未邀請Hughes父母。這裡並沒提到Ted Hughes的姊姊Olwyn Hughes,但從Hughes父母對Plath的陌生,可以猜想Hughes姊姊對Plath同感隔閡,Olwyn不避言她和Plath生前的不合。Hughes在70年代請他姊姊當Plath遺產的管理人,限制多項有關Plath的研究引用,自是慘事一樁。
Plath初期的婚姻生活並不好過。先是為不孕所苦,繼之為了Hughes的創作事業,她必須掙錢養家,別談進行她的寫作了。而Hughes有時認為她愛她的父親勝過愛他,另方面,Plath的過份敏感造成兩人關係的緊張。最致命的,還是Hughes的出軌。
在認識Assia Wevill之前,Hughes早就跟一些年輕女孩上演羅麗泰的故事:「在凱特的身上,他找到他的赤子之心。他像丘比特一樣可以從出發點開始,重新再造一個新的世界及一種屬於他的語言,以及重新雕塑他眼前的這一片混沌:這位芳齡十五歲的女孩。(p.108)」
當Assia Wevill和第三任丈夫一起認識Plath和Hughes時,情節有如任何一部出現第三者的家庭連續劇:Plath自覺是個毫無魅力的黃臉婆,而Wevill善於打扮且深諳狐媚之道。Wevill和Hughes發生婚外情後,故事更是老套,Wevill鬧著,要Hughes告訴Plath:「任何人都看得出她需要安全感,但這個特質額外地增加艾西亞的魅力,她明顯的不安全感,讓她真正像一個有弱點的人類。她已多次提過自己對生活的不滿意,真實的她其實是個詩人。泰德對她的天分知之甚詳,就像他看得出她的神經質與不安全感一樣。但現在,當艾西亞在杜孚列公園這個加了鐵窗的房間越走越快,泰德看到的,只是一個無法馴服的大貓,正飢餓地等待牠的肉塊」,Wevill甚至不惜懷孕相逼:「泰德的眼睛看著日益豐滿的艾西亞,她碎步的走法,驕傲地伸展著的肢體,以及突出的腹部。泰德知道,這個胎兒會殺了希薇亞」。Plath則進行她生命最後歲月的艱困寫作:「他們的母親經常哭泣,每天越來越早奔向她的工作桌,從黎明即開始搜索枯腸,寫下那些原本被隱藏在遺忘的黑夜露珠中的文字,但孩子們仍健康又快樂。(p.122)」傷心欲絕的Plath曾進行報復性的出軌,但對他們的婚姻只是雪上加霜。
Tennant處理Plath的自殺,有如建造迷魂陣,在小說打造電影場景。在護士、秘書和伊莉莎白的說法裡,建構Plath的死亡場景。在那場景的氣氛裡,除了憐憫Plath,同時譴責Wevill。Wevill似乎應允了詛咒,下場就是跟Plath用一樣的方式自殺而死。
我對於此書的單薄並不滿意,繼續上網追尋Plath生前的蛛絲馬跡。Plath自殺時,將熟睡中的孩子(女兒三歲,兒子一歲)的房間反鎖,窗戶大開,門縫下塞毛巾,以防止他們吸入瓦斯。護士在Plath陷入昏迷時到達,那時小孩因為冷而哭泣。但六年後,身為Hughes太太的Wevill同樣開瓦斯自殺,卻沒像Plath那樣對孩子保護周到,以致於她把和Hughes生的兩歲女兒Shura帶上死路。Hughes在Plath死後,對兒女保護周到,竭力使她們避免媒體侵擾。她們的女兒Freida Hughes後來也成了藝術家,也寫詩,也像父親一樣為孩子出書。
根據一些人的說法,Wevill之所以自殺,是因為Plath死後,她的鬼魂阻擋在這段因婚外情而結合的男女之間,Hughes不能忘情Plath,好強的Wevill總想取代Plath的地位,卻失敗了。Wevill死後第二年,Hughes和比他小20歲的護士Carol Orchard結婚。
Plath死後,Hughes飽受批評。因為掌有Plath的著作權,他拒絕那些寫關於Plath故事的人引用她的詩,尤其是指涉、不利於他的詩。電影《Sylvia》之所以不能引用Plath的詩,是因為Freida Hughes拒絕的緣故,理由或許跟Hughes有幾分雷同。畢竟Freida Hughes成長的歲月裡,母親是缺席的,只能從詩集瞭解Plath,而父親才是真正親近的人(這是我的臆測)。1998年Hughes因癌症過世前,出版《生日書簡(Birthday Letters)》,陳述他對Plath的愛情,平息一些責難,此書封面由他們女兒設計。直到2000年才有未刪節的Plath日記問世,但據說有關他們婚姻生活的部分,被Hughes銷毀或掩藏。
Hughes的風流韻事其實並沒因前兩任妻子自殺而劃下休止符。他和Orchard結婚後,還是到處拈花惹草,就連寫《悲劇的靈魂—希薇亞》的作者Emma Tennant也是他的情婦之一,兩人在1977年的婚外情過往被Tennant寫在2000年出版的《Burnt Diaries》裡。不知情者為Hughes抱不平,認為女性主義者將Plath的死都歸罪在他頭上,但Tennant在Hughes死後證明他的確有不為外人道的一面。諷刺的是,就算偷情時,Hughes還會告訴Tennant,他仍會「忠於」Plath。可以想見Tennant之所以會寫《Sylvia and Ted》,多半基於私人情感因素,而且她和Hughes有親密關係,在描述Hughes時,可能特別真實。Hughes死後,媒體報導他除了一連串婚外情,還有私生子,分明就是一堆陳年爛帳。一名叫Jill Barber藝術家經紀商也在2001年宣稱她和Hughes有四年的地下戀情。
出版商並沒在作者簡介的部分帶過Emma Tennant的生平,或許就是因為這內幕實在太八卦了吧!
在追尋Plath和Hughes的真實故事裡,我認為其實Hughes和Wevill個性可能比較相似。若Tennant的小說呈現一種真實的話,Wevill善於從她的人際關係(尤其是前三段婚姻)裡得到她想要的符碼,而Hughes則從他的外遇對象裡,擷取繆思女神的靈感泉源。這兩個人都是剝削者。而Plath則是擔綱被剝削的角色,為Hughes做牛做馬,不但犧牲自己的藝術創作,連自己的命都送掉了。
吳爾芙說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間,要有錢。如果Plath當初嫁的不是Hughes,而是一個不懂文學,但是有錢能供養她的男人呢?恐怕很難。在藝術史上,被剝削的女性藝術家從沒少過,卡蜜兒之於羅丹,芙烈達(Frida Kahlo)之於迪雅哥,都是類似Plath的例子。對她們來說,才氣是最佳的春藥,但不幸的是,有才氣的男人往往自私且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如果兩人都稱不上富有,勢必有一個人要犧牲創作,成全另一方,那個犧牲者往往是女性,就像Tennant描述的Plath:「金錢在這場爭吵中一定曾被認真地談及:他們兩個人誰應該將寫作視為生活的第二順位,轉而支持另一位作家?不是泰德,絕對不可能。(p.88)」、「對她而言,詩的意義,就等同於這些瑣事而已。當他的聲音傳出,人們喝采,但她看到的只是一隻碗裡的肥皂泡沫及一台吸塵器,在令人虛弱的一天終了時,吐出他所製造的垃圾。什麼她不能寫?當她這麼想時,她卻寫不出任何東西。她責備自己,就像所有的作家都會做的事一樣,她卻只看到唯一一個成功作家的雕像——只有泰德。這個沈默寡言,無法理解的石像,一個她深愛但越來越責怪、責怪、責怪的男人。」當雙方都不願放棄創作欲,如果沒有人發瘋或自殺,勞燕分飛是種種情況相比下,最好的下場。我想不到有哪一對藝術家是夫妻雙方同樣有才氣,且同等齊名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生活太安逸,其實也沒法促成最優秀的創作。那些讓世人能清楚記得的一線藝術家、作家,哪個不是生於憂患?當我們看到她們的動人作品時,其實要感謝她們經歷的磨難。否則,哪有這些觸動人心的傑作?
悲劇的靈魂-希薇亞
作者:艾瑪‧泰寧德/著
譯者:黃詩芬
出版社:高談
初版日期:2004 年 04 月 30 日
瓶中美人
The Bell Jar
作者:Sylvia Plath
譯者:鄭至慧
出版社:先覺
初版日期:1999 年 07 月 05 日
紅樓夢的作者也是一世淒涼,而紅樓夢最後也是悲劇收場。
笛卡兒我思故我在,笛卡兒與她的情婦曾生過一個女兒,不
多久就死了,笛卡兒傷心了很久。
這巧合未免太驚人!
一翻開齊邦媛《一生中的一天》,第一篇的第一段就引用Ted Hughes的〈河〉:「河水源源不絕由天上來,洗淨了一切死亡。」
我無意尋找Hughes的作品,偏偏撞上了它!
由 Debby 發表於 January 28, 2005 03:14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