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業是最嚴格,最挑剔的。」朱天文在印刻文學誌創刊號的「朱天文凝視」專輯中,對舞鶴如是說。
下午拎著包包走去和同業談事情的路上,覺得好疲憊,眼皮沈重,有機會就打呵欠。即使前一天休假,但也沒閒著,依舊為工作而做了一夜的功課。看來是有成效的,至少,這位比我早入行九年、在國外華人圈小有名氣(即使這種名氣是因為華人圈太小,但跨越的國界也夠大了)的同業,覺得我的功力不錯。資深的同業前輩就像最敏感的探針,妳有幾分火候,一測試便知。當然,探針也有品質的差異,即使年限差不多。
以前覺得做功課是基本的,功課一旦做了,接下去一切都可以心安理得。但在不同場合和其他人較量的結果,似乎並沒如此簡單,各人的天賦還是有差異的,有些人即使做過功課,怎樣都沒辦法上道。知道自己可以勝任某些事,做起來就更有責任感,做好分內的事是盡我對這個單調社會的一點心意。我向來都很敬業地對每個業務內容做過研究,像是還在寫論文,好似醫不好的學術職業病,忍不住搬到職場上來。原本會把我認為重要或有意思的部分另外列一份,事前再瞄一眼。現在責任感越大,工作量亦加繁重,因此經常省下這些功夫,隨機應變的成分佔去大部分,即使聽到不中聽的話,也能面不改色地繼續談下去,直到完成。
身在江湖,總有些行話。不管是說,還是聽。自然要去分辨的,其實多半是不在意,待的越久越不在意,因為有些人是要討歡心、討好處,更多人是根本不足一提的,那麼,他們的稱讚,就更不算什麼了。倒是同業的話,讓我可以有幾分可以欣慰的,即使許多同業前輩追求數十年或一輩子才拿到或拿不到的某種認證,我早已在入行前取得。雖是一時的幸運,也是早先放棄許多才換來的,一得一失,人生循著一定的韻律進行。
「少年得志大不幸」曾經很短暫地想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然後覺得跟我無關,便丟開了。在這樣普遍欠缺標準、欠缺辨識、欠缺信仰、欠缺自制、欠缺上進的時代,得志的少年可曾多過?大眾善於遺忘,而旁人也從來不會對這些人有什麼優待的,說不定免不了要閒言閒語酸葡萄幾句,而生活依舊得進行,條件從來只有更加艱困,而沒有因此變得容易的。
對我來說,人生次序早已和絕大多數人不同,也不在乎那些同輩的人在意的事了。我只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也只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其他就不關我的事了。即使別人認為這種好似有些孤絕的態度在二十多歲的年齡,似乎早了些。對我來說,許多人以為的人情世故,只是導致最後一事無成。這世界如此之大,誰能討好所有的人?一個群體總有其結構性,說難聽就是群體之盲,衝破之後,會發現世界更大,沒必要困在其中。所以,能省下無謂的溝通,就省下來,即使我只是發呆也無妨,更何況有許多根本稱不上「溝通」的,就更不需要了。別人的不長進,向來與我無關。
我只為自己寫作,也只願意做想做的事,我最崇敬的作家之一Doris Lessing在鉅作《金色筆記》中寫道:「我親愛的安娜,正因為妳對於藝術的態度如此之貴族,妳才會只為妳自己而寫作。」對於其中的「貴族」二字,我的解讀是:多數人接近不了的。文學本有瞭解的門檻,理解力太差的人進入不了文學的殿堂;生命本有體會的門檻,沒有慈悲心的人進入不了生活的堂廟。為自己寫作更需要一種門檻,需要對自己夠誠實、夠信賴,以及夠不在乎閒言閒語。
過去的風風雨雨,即便是挫傷,都已孕化為我的一部份。這些年更能體會有些事是有定數,成功表示是可行,可以繼續嘗試;失敗就是此路不通,沒什麼必要死守堅持下去。所以我只走自己一路跌跌撞撞、頭破血流開出的道路,畢竟別人希望我要走的路,已經試過了,責任已了。每一個時期,都有做某些事特別順利的優勢,對於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也因此不願意被擋著,踢開小石頭並不難,但注意那些小石頭,就會分散許多精力,我只想保留我的時間和精力在我想做的事情上,對於其他,都是其次的其次。
人生的道路上總有石頭。石頭之所以為石頭,在於它只是石頭,而不是玉或鑽石,還有開鑿的可能。如果幸運,可以把絆腳石變成踏腳石。如果不幸,可能踢到石頭而受傷。此時如果還有餘力,應該踢開或搬開,省得其他人受傷。如果沒辦法,就繞過去吧。千萬別想跟石頭溝通,「頑石點頭」只存在於故事或幻覺中,而不在現實裡。除非是石雕師,但我對雕刻沒興趣,因此視而不見最方便,也省了許多功夫。礫漠也是一種景觀,現在可能看到不想看,但百年後,可能變成沙漠,依然毫無價值。所以能看就看,不然就搭飛機換條航線換種景致欣賞。
由 Debby 發表於 October 20, 2003 05:07 PM | 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