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地牙哥的墨西哥舊城(Old Town)裡,保留許多十九世紀的東西,其一是當時的教室。這間教室不比我的小學教室大,每個座位間的距離都挺窄小的。不過,在我造訪期間,有位體積龐大的美國女性坐在其中,或許在回味過去當小學生的感覺吧。這間教室的黑板不是在最前面中央的位置,而是在偏左右兩側。在左側的黑板上,我看到下列這段文字:
"Salute to the Flag.
I give my hand and my heart to my country.
One Nation, One Language, One Flag. 1891"
我站在黑板前把這段文字念了兩遍,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國家的邊緣位置。不過,說不定小J以後就會在學校裡接觸這種思想。
這段文字流行於1892~942年。那時美國打完美墨戰爭才幾十年,擴張了南邊和西邊的領土。對外的戰爭既然結束,對內就有統一的問題。一位有社會主義思想的基督教牧師Francis Bellamy在Youth’s Companion雜誌就寫了這段文字。1892年的哥倫布日,上千萬的美國兒童就念了這段文字。之後,小學生上學時,每天都要念這段誓詞。這段誓詞在1942年時停用,因為實在太法西斯了。
儘管這段文字不再使用,美國始終有融合的內在焦慮,所以不同的時代都有類似作用的文字取而代之。其實每個國家都會在教科書中灌輸本國意識。所以等小J上學以後,我就可以知道現在的美國小學生是讀哪些文字來形塑他們的「美國人」意識,同時也可能會覺得自己和小J的內在距離越來越大。
美國華人的第二、第三代,不管他們的父母來自台灣、中國大陸、香港、馬來西亞、越南或其他地方,通通都會自稱是美國人。只有在你等交情好一點,進一步追問時,他們才會稍微透露他們的父母來自哪裡。他們的國家認同與上一代大不相同,他們對父母的文化、出生的地方,也不見得有興趣。
某人的部屬就是在美國出生的華人第二代。她的爸媽來自台灣,她的祖父母生前住在中國大陸。她會說國語,但是腔調很奇怪,用字用詞也常出錯。可是她的父母已經費盡苦心讓她學中文了。當年為了讓她和她的哥哥學國語,她爸爸有年被調去北京工作時,便把他們一起帶去,在當地念了一年的國際學校。當年她十歲,她哥哥十三歲。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在北京覺得痛苦死了,因為遠離朋友,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然後被迫學他們講不好的語言。她哥哥還被迫改了名字,因為名字的筆畫太多,硬是變成另一個筆畫少的字。現在她就算陪父母回台灣探訪親人,也是抱著盡孝道的心態,因為她對台灣沒有感情。
她不是特例,而是華人第二代的普遍寫照。
有一些在海外、有台獨思想的年輕父母,對下一代再三強調他們不是「╳國人」,而是「台灣人」。我看了以後,總覺得他們的努力終歸化為烏有,因為這種事不是操之在他們手上的。他們再努力,第二代頂多在家說幾句閩南語,會口頭關心一下在台灣的親戚,除此以外,他們認同的,還是身處的那個國家,跟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第二代沒有兩樣。如果他們不把小孩帶回台灣,他們本身的台獨意識最後也只能隨風而逝,頂多在網路上抒發,因為在海外派不上用場(或許也不是完全沒用處。陳水騙的海外人頭帳戶證明,海外的台獨份子也可以當「建國基金」的人頭)。就如Judith R. Harris在《教養的迷思》說的,不只小孩都有社會化的壓力,父母也有。
等小J之類的海外第二、第三代長大之後,他們很可能會用他們的海外標準去評價台灣。就像以前的中國大陸移民、現在的台灣人用負面的詞彙批評中國大陸一樣。這絕對是自然的發展,因為生活經驗是可以比較的。很多美國華人帶小孩到China Town,想要讓小孩接觸中華文化。豈知卻得到反效果,因為習慣乾淨清潔環境的第二代,到了骯髒的China Town,常產生很大的反感。
理解歸理解。如果小J長大之後,跟我說他很討厭台灣,數落台灣的諸多不是,我心裡即使明白他說的屬實,多多少少還是會難過啊。這種心情,大概跟一些外省爺爺看到自己的孫子孫女咒罵中國大陸的感覺一樣吧。
到頭來,我們終究會領悟,其實對小孩來說,他們根本不覺得自己的國家認同有什麼問題,是我們這些第一代意見太多而已。
由 Debby 發表於 August 24, 2009 10:49 PM確實是這樣。語言認同、文化認同、自我認同,都隨著孩子長大身處的環境,相互緊密糾結在一起,父母的干涉可能弊多於利。
儘管惆悵唏噓,我覺得父母最要緊的是對孩子有個「合理的期待」。
由 阿威 發表於 August 25, 2009 04:35 PM華人父母傾向對孩子要求過高。在美國這種國家,我們該學著跟其他美國父母一樣,懂得適時放手。有些事既然是父母無力改變的,就退後幾步吧。